趙管事看着她的表情,覺得自己似乎窺探到了什麼。
他這位小主子的目的,怕就是這個讀書很厲害的人吧?
那個人長得......似乎也很俊俏,就是年紀小了點,比他家小姐還要小一歲。
不不不,他可不能這麼想,他家小姐剛剛新婚呢。
趙管事連忙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
周錦悅自然對趙管事的目光有所察覺,但也不多說:“趙叔,這個人我有用,若是你見到......”話還沒說完,從土坡下方的小路上傳來了說話聲,透過枝葉繁茂的樹枝,能隐約看見兩個人的身形。
“叔父,你再能否借我五兩銀子?我娘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喝藥了。”少年的聲音很難聽,顯然正處于變聲期,但姿态放得極低,語氣中的哀求意味十分明顯。
接着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語氣中明顯夾雜着不耐煩:“哎呀,我上次已經借過你一兩銀子了,可你娘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她都吃了多久的藥了?日日都要用參片養着,我借了你一次,你還要找我借,我這還活不活了?”
那少年似乎也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哀求道:“那一兩銀子我已經還了......叔父,大夫說我娘的身子已經好轉了,隻有能堅持吃藥就會好的.....能否再借我一些?”少年人祈求的姿态更加明顯了,背脊也彎了。
可惜那中年人不為所動:“上一次的銀子你過了多久才還你心裡沒數嗎?一兩銀子你那麼久才能還上,五兩?你要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我啊?”
那少年顯然沒辦法确定時間,頓了許久。
周錦悅正準備出聲,卻看見那身影直挺挺的跪下了,少年的聲音似乎是含着血淚的,咬着牙道:“叔父,我知道我現在家中窮困,可我娘已經昨日吐血了,大夫說那藥不能斷......”
那中年人越發的不耐煩了,語氣中又帶了些高高在上和指責:“不是我不肯借你,而借了你之後,你又還不了。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家中還不錯,可自你父親走了,家裡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幫人做工一個月的工錢還沒到手裡就花出去了,哪來的錢還我?”
“當年叔父勸你娘,趁着還年輕早早改嫁,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還有你,我是不是勸過你,讓你不要管你娘那個病痨鬼了,早早替自己打算才是要緊的,你那個娘還不如早些死了,這樣活着還拖累了你......”
“夠了!”那少年氣得發抖,“叔父不肯借錢就算了,莫要詛咒我娘!”少年這一聲大喝把站在土坡上的幾個人吓了一跳,那中年男人顯然也被吼得一激靈。
“你什麼态度?我做叔父的好心勸你,你不聽算了,這個态度還想借錢?做夢去吧!哼!”那中年人說罷,一甩手,憤然離去了。
因為地勢的原因,周錦悅看不到那個少年人臉上的表情,隻是從那有些佝偻的身軀來看,似乎已經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趙管事歎道:“那便是那個少年人了。他做工很是刻苦,平時還經常給人代筆寫功課,夫子們大多很喜歡他,有心想教他,他卻沒有那麼多時間一整天待在學堂上課。就算是這樣三兩天去一回,他也能趕上夫子的進度。”
周錦悅想,這大概就是天才和正常人之間的差距吧。世上是真的有那種人,在某一個領域極其有天賦的,旁人傾盡全力也是比不上的。
毫無疑問,穆佑臨就是這種人。
周錦悅看着那少年人的背影,沒有再遲疑,提着裙擺,扶着花箋的手,找了一個相對平緩的梯度,從那個土坡上小心翼翼的下來,最後一步是跳下來的。
這個動作極其不符合她貴女的身份,花箋和流雲二人慌得忙查看四周,看有沒有其他人看見。
周錦悅卻不在意,拍了拍裙擺,花箋又将她裙子上的葉子摘下來,還好,這個土坡不是很高,周錦悅的形容也并不狼狽。
她讓另外三人留在原地,不要上前,她自己則朝那個少年人走了過去。
少年人倔強又蒼白的臉映入周錦悅的眼中。她看着又一個老熟人,有些恍惚。
此時的穆佑臨還不是上一世那個沉默冷傲的權臣,隻是一個在鄉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少年人。
但有些人的命運注定不平凡,穆佑臨注定一飛沖天,周錦悅相信,即便沒有他的幫助,以他的才能,也依然能夠高中,依然能成為朝野聞名的大臣——隻是過程可能更加慘烈罷了。
周錦悅不清楚上一世穆佑臨究竟為白晟甯做了多少事,那樣的生活是不是他所要的。
周錦悅隻是清晰的感覺到,那個倔強且知恩圖報的少年人,在娶了季承平的妹妹季承莺以後,越來越沉默陰郁,他後來的身份也越來越貴重,但此後的見他的每一次,他都沒有笑過,偶爾看向她的眼中,更是夾雜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到後來,周錦悅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跟着白晟甯和季承平那樣的人,真的會過得好嗎?她是幫了他,還是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