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畝是林家村的牛,自然認得林廣定。
當初林家村的壯丁們一同被征召入伍,就連耕地牛也被征走用來拉軍資,在西境近兩年的時間裡,見多了生死的林家村人每每見了七畝,都會交代幾句不吉利的話。
說的最多的就是,要真為國盡忠了,七畝一定要把自己帶回林家村。
在他們那邊有個說法,若是人死的時候離家太遠,魂是認不得路的,隻能讓認得路的牛引着,它們不僅能看到亡靈,還能将亡靈牽引回鄉。
七畝是從林家村走出來的牛,他自然知道把魂帶回何處。
因着從林廣安身上看到了他弟弟的影子,自然而然的,七畝想到了西境。
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回憶過那段歲月了。
這幾年,他一心一意的幫着林家村人耕田種地,妄想以一頭牛的力量扛起村裡因着沒了年輕人而喪失的勞動力。
可大渠在經曆了幾年的苦戰之後,國庫空虛,便是連将士們的陣亡金都一拖再拖,若不然,林家村何至于一直是渭水縣的第一窮村。
窮到女子夫郎們都嫁去别村奔前程,林家村的人越來越少,這幾年,全村僅有林廣定娶回來一位夫郎。
這位夫郎便是雲杳。
小竹筍答應嫁進林家村,于七畝而言,也是一份希冀,或許,這也是七畝對他與對其他人不大相同的原因。
對于小竹筍,七畝可謂是召之即來了。
傍晚時分,在一人一牛合作之下,七畝終于用牛角拽着綁住林廣安身上的繩子,将人從泥裡“拔”了出來。
這還沒完,體貼如七畝,他還自發參與了善後工作。
溝裡的水被放回了池塘,等雲杳将所有藕洗淨之後,天已經黑透了。
他先将滿身是泥的林廣安送回家裡讓銀花嬸處理,接着再是想辦法在外面将自己給洗幹淨。
林家村有好幾個水塘,各個池塘雖都有人承包養着魚,但每個池塘的用途是不一樣的。
用來浣衣的在祠堂正前頭,那是最為熱鬧的池塘,除了浣衣不能用作其他用途。
往南再過去幾畝地旁的池塘是村裡篾匠承包的,岸邊近些年被種滿了竹子,用來做編織的原材,這個池塘是七畝專用的,雖說種着竹子隐蔽性不錯,但除了七畝,誰也不會輕易來這邊。
因着怕弄髒專門浣衣的那個,雲杳提出去七畝專用的這個水塘洗。
雲杳是個哥兒,在外不大好濕着身子,好在天已經黑了,這個時辰誰都不願往外跑,大晚上離村屋太遠他一個人自然不敢,好在知道七畝夜裡沒地要耕,便拉着他作伴。
夜裡月色透亮,夏末時節也是螢火蟲最多的時候,可到了池塘,雲杳還是覺得天太黑了,半天半天也不下水。
良久,還是把主意打到了七畝身上,“七畝,你輕車熟路的,要不你先下去,探探水裡有沒有東西?”
這水裡能有什麼東西?
七畝聽見小竹筍說話都有些哆嗦,無法,隻能被迫一天泡兩次澡。
體型龐大的七畝一下水,擾得躲藏在竹葉裡的螢火蟲都飛到了池塘上面。
交輝相應間,幾乎被竹子包圍的池塘恍若另一個天地。
“咦,這竹子還有這池水,簡直就像是發光的玉一樣。”
眼前景色,讓雲杳對夜的恐慌驟消。
七畝下水後沒往中間去,而是待在邊上。
這個水塘不比浣衣的那個水塘架有石闆,周圍隻有竹子,雲杳穿着沾泥的衣服摸索着下了水,随後便一把抱住七畝的脖子。
螢火蟲落在了一人一牛的臉上,頭上。
雲杳本就生得白,一整個耕種季節下來,他愣是半點沒曬黑,螢火蟲的淡藍色光點落在他的臉上,像是能透進皮膚裡面,讓他整個人都發着光。
饒是有些夜盲症的七畝,也看的有些怔愣。
被暴曬了一天的池水用來洗澡溫度最是适宜,雲杳下水後,舒服得感慨道:“忙了一天渾身都是酸的,可一下水,整個人都松快了。”
說完便将腦袋也沉進了水裡,不多時水面連着冒出一堆泡。
七畝一直盯着,好半天過去小竹筍的腦袋也沒擡起來,心裡正打鼓呢,就被對方濺了一臉水。
小竹筍抹了把臉,“我得先把衣服脫了,光着身子泡肯定更舒服。”
才被水濺了一臉懵的七畝:“……”
他倆的關系好像沒有好到可以光着身子共浴的程度吧!
雖說人牛殊途,可也不能這麼不避諱不是。
七畝在水下挪了挪步子,試圖離雲杳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