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東市,馬車就慢了,沿街叫賣聲聲聲入耳。
蘇爾諾撩起窗簾,饒有興緻地看着車水馬龍,還有店鋪裡擺出來的新奇玩意,臉上頓時染上一層笑意。
裴甯澄睜眼的刹那便瞧見年輕郎君的臻首峨眉,修長瑩白的脖頸半探出窗牖,雙手撐着車壁,凝脂般的臉上泛起微紅。
他恍然間想起府上梅園那株從石縫裡攀生出的小花。
風姿凜然,獨秀于林。
蘇爾諾蓦然回頭時,裴甯澄平靜地收回目光,隻道:“豆腐坊就在前面。”
“王大龍,不是一般人,他那夫人是安甯公主乳母的大女兒,安甯公主少時據說還和趙梅香很親近,所以王大龍是公主為她選的夫婿。”蘇爾諾忽然正色道,“公主說王大龍忠厚老實,我看未必。”
裴甯澄掀眸:“哦?”
“若真是老實人,早就被大理寺酷刑折磨得精神不濟,甚至會糊裡糊塗地招認了,可你看他非但精神不萎靡,還思慮周全,能辯駁證詞疏漏之處。”
裴甯澄無言,望了望蘇爾諾。
馬車恰好停在王氏豆腐坊前門,裴甯澄卻是開口:“别停,繞一圈再回來。”
車夫聽令,徐徐駕着馬車前行。
聞到外面的栗子香,蘇爾諾扯高了唇:“你繞你的圈,我要下去咯。”
說完,她當先下了馬車,也沒管身後有人跟着下來了。
栗子鋪的夥計正吆喝:“吃栗子咯,吃糖炒栗子咯,又香又甜的栗子!”
“客官,來一份?”
“不好吃不要錢。”
蘇爾諾還記得這健談的夥計,笑着道:“來一份。”
想到冬青那丫頭也喜歡吃,她又加了一份。
“好咧。”夥計喜笑顔開,“公子,上次的栗子都吃完了?您若是喜歡,留下府裡地址,我可以日日送上門去。”
蘇爾諾驚訝:“這麼方便?你居然還記得我?”
“那是自然,像公子你們這般風光霁月的人可不多見。”夥計看着蘇爾諾身後緻意。
蘇爾諾這才回頭發現裴甯澄就立在一旁,身姿落拓。
“這位公子可也要來一份?”夥計熱情招攬。
裴甯澄視線頓在蘇爾諾手中的兩包栗子上,極輕地皺了下眉:“你覺得好吃?”
蘇爾諾塞了顆滾燙的栗子入口,燙的嘴唇一哆嗦,心裡卻美滋滋,不住點頭:“好吃,當然好吃。”
裴甯澄嘴角微抽,看着鍋裡的栗子道:“都包起來吧。”
“……”蘇爾諾差點噎着,“你吃得完?”
“吃得完,吃得完,帶給家中女眷,很快就能吃完。”夥計歡天喜地得打包。
聽聞有主顧把栗子都買完了,小店的老闆娘出來道謝。
老闆娘居然是位嬌俏的小娘子,梳着個偏分髻,頭上插着素靜的白玉钗,她盈盈一福:“謝客官擡愛,我這還有些幹果就送與兩位了。”
蘇爾諾樂不可支,和那小娘子越聊越投契,才知這娘子名叫樂娘,本是富人家的獨生女,情投意合的夫君戰死軍中,她守着這間鋪子過活,也算是安逸。
“以前怎麼沒見你出來呢?”蘇爾諾感歎。
樂娘聞言有些欲言又止,倒是那夥計嘴快:“公子不知啊,樂娘正經出來做生意總有人說閑話。”
“姚淳!”樂娘有意阻止。
夥計卻是冷嗤:“樂娘不需再怕,我聽說王大龍被抓到衙門去了,肯定是該他們倒黴了。”
“王大龍必定是又偷了哪家的娘子,或者玷污了哪家黃花閨女,聽說那母老虎趙梅香這幾天去了公主府?”
蘇爾諾和裴甯澄對望一眼,心領神會。
裴甯澄狀似閑聊,“公主府?哪個公主?”
“安甯長公主呗,他們夫妻仗着有公主庇護,真是作威作福。”
“王掌櫃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蘇爾諾驚訝地問。
“你們這就不知道了吧,王掌櫃表面好人而已,私下裡最喜出入風月勾欄場所,就連樂娘都遭過他的猥亵……”
“姚淳,快别說了。”樂娘垂着頭似很不好意思,“客官可莫要怪,我弟弟這嘴……”
“讓他說,我喜歡聽。”蘇爾諾壓低聲音道,“你說王掌櫃喜歡尋花問柳,他娘子能許?”
“哪能啊,趙梅香是個母老虎,管的死死的,王掌櫃隻能偷偷去,聽說他以前有個相好的被養在外頭,連孩子都生養了一個,硬是被母老虎打死了。”
“打死了?”
“死沒死不知道,總之後面再沒見過那相好的。”姚淳兩手一攤,貌似很遺憾,“他那位相好的,可真是花容月貌……”
“啪啪”,樂娘拍在姚淳背上,厲斥,“幹活。”
姚淳摸着背讪笑:“知道,知道,樂娘你别氣。”
蘇爾諾甚是好笑,随意問道:“你見過那相好的?”
“見過,還知道她姓馮,名蓉兒,通州人士。”
蘇爾諾猝然一頓,而裴甯澄已經拔腿行至豆腐坊大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