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彰和人聊天的目的就是緩解緩解演員緊張的情緒,他看出來面前這人是真不緊張,也就不再閑聊了,又看了看他的簡曆,重新擡頭,“你先來個自我介紹。”
“好的,我叫王川澤,今年二十二歲,身高一米八八,體重七十八千克……”
李彰聽他說完之後,大手一揮,“好了,直接試戲吧,你先來哪一段?”
王川澤看着李彰,說道,“李導,我想先試試蘇永長的段落。”
李彰一愣。
蘇永長,是他新戲的男一号。
他沒有拒絕王川澤,也沒有嘲笑新人的妄自尊大。
到他這個年紀了,見過的演員很多,有盲目自信、不知天高地厚的,有仗着自己有點背景有點身家作威作福的,這很正常,畢竟他們還年輕,對社會和自我的認知并不完全準确。
他什麼都沒說,揮揮手,讓副導演上前幫着搭戲。
他要試的這一段戲,是男主人公蘇永長下鄉入職鄉村中學之後,班裡的一個女孩子被家裡人拽回去不讓繼續上學了,他去勸那女孩的家裡人,但是那家人根本就不打算再讓孩子上學,而且女孩父母早已經和鄰村的一個老光棍商量好了,對方給兩萬塊的彩禮,這姑娘就得嫁過去給那男人當老婆。
他想和那家人說這是犯法的,不應該這麼對那孩子,但是卻被學校的校長制止了。
他要試的,就是這段戲。
“校長?”
副導演站在旁邊,對着劇本念的毫無感情,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對戲的機器人,“不要去了。”
王川澤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為什麼作為老師的校長對這樣的事要袖手旁觀,還讓自己也不要插手。
“她的家裡人就是沒臉沒皮的,不想讓她繼續讀書了,你就算去一百次又有什麼用?在他們觀念裡,姑娘就是要嫁人的,唯一作用就是能換一筆彩禮回家,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王川澤作勢轉身就要走。
校長一把拉住了人,“你怎麼就不聽呢?”
接下來就是校長的說教,像是什麼就算你能攔得了這一次,也不可能勸說她的父母放下這個念頭,這樣的事在這裡非常普遍,你救了這一個救不了所有,你隻是個拿工資教書的老師,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王川澤在家裡細細琢磨過這場戲,這是懷揣着理想的天真的蘇永長下鄉之後第一次看到了這個落後小山村的另一面,他不是不知道這裡的人愚昧無知,但是一對父母這樣簡簡單單的就把一個十幾歲的、花兒一般的姑娘當做自己的所屬物一般用兩萬塊錢就賣了,還是給了他一些沖擊。
這時候的他應該是怎麼樣的?
震驚?憤怒?還是應該聽前輩的勸告?
正常人應該都是應該憤怒的,憤怒于孩子的人生被那樣草率的對待,憤怒于一個教書育人的校長對待這種事情如同司空見慣一般的冷漠。在聽到這樣的言論之後,他應該上前和校長理論一番才對。
但是這時候他又覺不對,在連續看了李導兩三部電影之後,他覺出李導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導演。
他特别善于用環境來表達情緒,而并非是一個演員的個人情緒。
從整體環境和個人性格再次分析,這時候的蘇永長是充滿熱情的,他是個善良的人,帶着自己的滿腔熱血到了這裡,校長的話,落到他耳朵裡,可能就變成了一片無意義的雜音而已,因為,他再不快一點,遠處那個小姑娘,就要被家裡人送走了。
所以,當真的演到這一段的時候,他隻做了簡單的處理,沒有憤怒的争吵,他的目光通過辦公室那扇窗戶,看向了那條蜿蜒曲折,布滿泥濘的道路。
那條路通向一個貧窮愚昧的莊戶人家,那家人此時正逼着家裡未成年的小姑娘嫁給一個比她大了将近二十歲的男人,他根本就沒心思聽校長說了什麼。
這樣的處理,會議室裡的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但是親自定下這段作為試戲的片段的李彰,卻是眼前一亮。
前幾天試戲的演員有演技成熟的,也有演技青澀的,但是無一例外,都選擇和校長據理力争,他們或許演的很盡興,或許在鏡頭前很亮眼,但是,這些人和他的電影鏡頭并不搭配。
他需要的男主角,是一個能和他同頻的、還要有電影視野的男主角,并不是一個在鏡頭前瘋狂展示自己演技的演員。
旁邊的副導演、執行導演和編劇隻看到李彰的笑,都是搭檔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他們能看得出來李彰對這人的滿意,他們也很驚訝,拿過最佳男演員、自帶流量的男演員都不能讓李導滿意,這人卻能讓李彰露出這樣的笑,大概男主角的人選已經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