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傅家家主傅郢于朝中擔任吏部尚書,許多旁系弟子也于朝堂上多有建樹,加之世家數代積累,在龍都不可謂不風光。
美中不足便是,本代傅家子嗣稀薄,正室多年前誕下一女後,一直未有所出,納入的妾室也隻得幾個女兒。
甚至幾年後,唯一的嫡長女也因身染惡疾,早年被迫送了出去。傅夫人自此大受打擊,傅郢疼惜妻子,從她家旁系接了一名孩子到她膝下扶養,希望能緩解一二。
不過兩年前,或許是傅夫人年年去寺裡祈福和調養得當,肚子終于有了動靜,并在一年内生下男嬰,再過幾月便正好是這位小少爺的周歲宴。
更加錦上添花的是,先前因病被送出去的傅家嫡長女,前些日子由照顧她的人傳訊來轉告,他們家長女的病情已基本穩定,可謂喜上加喜。
傅夫人得知,喜不自勝,立馬要差人将自己的女兒接回來。
或許是路上耽擱,直到三日前,傅家方收到自家大小姐臨近龍都的消息,于是連日遣人在城門口靜候,直到今日夕陽西下、城門都要關時才接到人。
等候醞釀更濃烈的喜悅,下人回府傳話時,府中上下皆是肉眼可見的興高采烈,這般火熱氛圍,在龍都更是惹人豔羨。
不過這一切,都和傅靜娴沒有關系。
傅靜娴作為傅夫人膝下養女,如今傅夫人一是有了兒子,二是多年前的親生女兒歸家,她可以說是整個府内最應該惴惴不安的人,更遑論高興了。
此刻傅家大小姐傅玲燕剛剛入府,前院的喧鬧聲隔着數個院子都能傳來,唯有她的院子冷清依舊。
下人們見人下菜碟,畢竟不是傅家親生的,傅夫人眼下又有抱着快一年的寶貝兒子,又要迎接回來的親女兒,顯然也沒什麼心思再關注這個養女。府内雖不至于怠慢她,卻也不怎麼上心了。
傅靜娴了解自己的處境。
底下的風言風語無關痛癢,她自忖身份,在家中收到傅玲燕的消息時,便幫襯着傅夫人吩咐府内采買東西和安排人手,盡心盡力不說,還掏了不少銀子。
其他下人不清楚,付靜娴的貼身侍女賦兒卻知道,傅玲燕那新辍拾出來的廂房裡,幾乎一半多的物件都是傅靜娴幫忙置辦的。
結果整個府上的下人全在猜測傅靜娴别有用心、等着看她笑話。
賦兒歎氣。
迎接傅玲燕回府的人手已足夠多,用不着她。賦兒在遠處匆匆看了眼,便回了傅靜娴的院子,正要繼續處理她剛領回的紅燈籠,卻忽的被傅靜娴叫住。
“小姐有何吩咐?”賦兒擡眼望向坐在石桌旁倒茶的傅靜娴,見她面上平靜,便又垂下頭去。
傅靜娴淡聲問道:“可有見到剛回府的傅大小姐?”
“小姐您自小被大夫人教養在身邊,于理該喚長姐才是。”賦兒不動聲色的提醒。
付靜娴颔首:“你方才出去,可有見到我長姐?”
賦兒在腦中快速過了一番傅玲燕的樣貌,答道:“遠遠見了一眼,形容出挑,氣質卓然。”
雖瞧着簡樸了些,但舉手投足間一股清貴氣,儀态不說多好,也稱得上落落大方,必定是會招家主和大夫人喜歡的。
倒是自家小姐看上去更沒指望。
“這樣。”傅靜娴聽完,停頓片刻後,又道,“賦兒,你将我妝鏡下左隔子中幾副熏香取來,再添兩套新打的頭面,送到長姐房中去。”
賦兒詫異地擡眼:“小姐,您先前不是已經......”
“無妨,你再走一趟。”傅靜娴不等賦兒說完便打斷了她,“先前置辦的,她未必知曉,這次你過去,隻消說一聲放在桌上即可。”
賦兒覺得有理,便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在取完東西後又斟酌着開口:“既然如此,小姐是否要多挑些過去?”
傅靜娴端起茶杯的手一頓,“随意。”
賦兒見她如此,想來是日後已有打算,便不再多餘操心,尋了匣子裝起物件後,就從偏門往傅玲燕廂房去了。
此季正值金秋十月,傅靜娴所在的小院較為偏僻,院中栽有一棵數十米高的銀杏,遠遠瞧着,一樹金黃,秋色琳琅,十分惹眼。
早在進府前,傅玲燕就注意到了這棵銀杏,趁侍從為她引路時,借口想熟悉下府内,順腳拐向了銀杏樹所在的方位。
就是有些可惜,一路上并未見到飄落的銀杏葉。
可能是傅大夫人命人提前打掃幹淨了。傅玲燕猜想。
正遺憾着,一陣涼風襲來,幾隻金燦燦的銀杏葉被順勢卷下,恰有一片飄至傅玲燕眼前,兩指輕輕一并便可捉到。
但傅玲燕讓這片葉子順着指縫輕易溜走了。
暮色昏暗,另一片金色的銀杏葉不偏不倚落入少女的茶盞中,許是這意外的漣漪,叫她擡起了雙眸。
直直對上了另一雙追逐金色的眼睛。
隔着镂花窗,原本黯淡下來的天空仿佛在忽然間又煥發了光彩。
隻一眼,便攬無邊秋意,挽絕世風華。
驚鴻一瞥,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