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歎什麼氣?”
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池宛棠有些驚訝地轉過頭。
上一秒還在腦子裡的人,下一秒竟出現在了眼前。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還以為自己心魔至此出了幻覺,卻有一陣風襲來,她聞到了熟悉的淡香。
池宛棠其實并不意外他會出現在這裡,自己不告而别,他若有心去問,秦憫之自然會告訴他。
這段路沒有燈,隻有頭頂的皎白月色。
也許是即将分别,也許是他們都藏在暗處,也許是夜色溫柔,池宛棠雖仍介意他擅自挖出自己的秘密,心卻如這河面,平靜異常,隻略起漣漪。
她沒有理會不請自來的何斯複,那人卻自顧自地說着話,“我沒有打開。”
池宛棠知道他指的是那個鐵盒。
她沉默不語,許久後才問:“你來找我,是為這個?”
何斯複沒應聲,兩個人并肩靜靜站着,聽着蛙鳴。
“沒關系的哥,不過是些破爛兒,你想看的話,就找把錘子砸開,鑰匙我給扔了。”
他靜聽着,擡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指尖繞圈。
“其實我昨天說的是氣話,我怎麼會讨厭你啊。”
她頓了頓,何斯複眼裡燃起的期待卻在下一秒被黑暗吞沒。
“斯複哥,其實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謝謝。”
池宛棠望着河對岸,那裡高樓林立,萬家燈火。
“從前上學的時候,我性子古怪,老師不喜歡,同學孤立我,隻有瑾瀾願意跟我說話,後來我搬家,真是好巧啊,我和她又成了鄰居,也認識了你。”
“每次池建君喝多打我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可是很奇怪,我家大門明明是鎖着的,但你總是會出現……翻牆嗎?”
何斯複折斷一半細嫩的柳枝,剝去葉子,沒有否認,“二樓西邊小屋的窗戶,正連着你家露台。”
池宛棠腦補了下畫面,笑出了聲,“難怪……”
她腳尖踢着石欄,繼續道:“後來他們離婚,我媽遠嫁,我爸再娶,沒人管我,壓力最大的時候老毛病又發作,還是你幫我約的心理咨詢,哇,那個時候我覺得,好丢人,好狼狽……”
“都過去了。”
那年,臨近她十八歲生日,有個陌生的男人趁黑摸進她獨居的民房,好在夜不算深,她的尖叫反抗引來了周圍鄰居。
隻是她雖沒有受到實質侵害,這場意外卻還是成了她心病複發的導火索,在高考前的那個寒假。
她記得,那件事情發生沒多久,還是大學生的何斯複提前回了家。
他風塵仆仆地趕到小花園,帶着一身冷氣敲開了她的家門,替她穿好棉服裹上圍巾,帶她去了醫院問詢。
就那樣不由分說地将她從深淵泥潭中拉了出來。
大雪裡,何斯複推着根本騎不動的車子,池宛棠亦步亦趨地跟着。
看着他的背影,那顆早在心裡悄悄埋下的種子開始瘋長,一發不可收拾。
後經别離,又再度重逢,縱是她想要封存,也根本攔不住那些早就根深蒂固,将心牢牢鎖住了的藤蔓。
池宛棠轉頭看他半晌,發自真心地感謝和祝願,“謝謝你,斯複哥,我相信好人有好報,瀾瀾,還有你,以後必定會前程似錦,美滿幸福的。”
“至于你說的那什麼狗屁藏起來的白月光……都是玩笑話啦,像我這種學不會如何愛自己的人,怎麼去愛别人啊?不過你放心,我這些年一直都有學着努力控制情緒,沒再吃藥。”
“憫之姐是很好的人,我和瑾瀾都等着呢,等你娶她回家做我們的好嫂子。”
她轉身面對着何斯複,很是灑脫地拍拍他肩膀,“你說得對,都過去啦。”
沒等他回應,池宛棠忙又道:“憫之姐跟你說了吧,我要跟考察隊下鄉了,嗯……可能之後也不會再去洋房住了,我微信給你轉了房租,多少是我的謝意,你一定收下。”
何斯複擡眼看她,池宛棠根本不敢同他對視,匆匆撂下一句“再見”便離開了。
留在原地的男人回身,看着那跑遠的身影。
心底那份同情憐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
何斯複遙遙望着她,陷入回憶。
是她從争吵打罵的家裡哭着逃出來,赤腳慌不擇路地躲進他懷裡那晚?
還是眼見她紅着臉和毛頭小子拉手厮混,他内心翻騰憋屈到失眠的那個通宵?
又或是無意間聽到何瑾瀾開她玩笑問她是不是喜歡他,她大聲否認時的失落?
還是在池宛棠成人禮的那天午後,她溜進房間偷吻他臉頰時發尾掃過頸側惹來的悸動?
池宛棠,其實我也等了你很久。
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何斯複收回目光,捏緊那枚躺在掌心裡的柳條戒指。
痛苦悲傷的日子都過去了,可我們之間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