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寒露已過,秋意漸濃,隻是白日裡仍熱氣不減。
池宛棠在國慶假期最後一天的午後,坐車獨自返回甯江,沒有告訴何斯複。
她按照先前堂哥池濤發來的地址,從高鐵站出來打車直奔六院,在附近超市買了水果和牛奶。
六院像是剛建成不久,設施很新,門診樓氣派十足。
從急診旁的小路穿過,沒多遠就到了住院部,這裡很靜,神色疲乏的家屬來來往往,電梯極慢,她耐心等着。
來到五樓,池宛棠找護士确認了房号,她正站在VIP病房前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門卻冷不丁從裡面打開。
一個小女孩奔出來,直愣愣撞進池宛棠的懷裡,手上握着的刮刀和畫筆劃破了水果袋,蘋果散落一地。
“對不起大姐姐!我不知道外面有人!不是故意的!”
稚嫩的聲音引起房裡幾人的注意,池宛棠下意識蹲身,埋頭将蘋果撿進另一個完好的袋子。
高跟鞋的“哒哒”聲傳來,一個打扮時髦的婦人站定在病房門口,彎身撿起掉落的水果遞給宛棠。
“小棠,好久不見。”
小女孩也捧着滾遠了的蘋果返回,放進敞口的塑料袋内,再次同她道歉,“對不起哦大姐姐,你沒事吧?”
房内有人詢問:“怎麼了莉?小蕊摔了?”
“沒事兒。”
周莉揚聲回話,順手将房門掩上,牽起那個機靈可愛的小姑娘,對池宛棠道:“你還沒見過她吧,我女兒,池蕊。小蕊,叫姐姐。”
宛棠低頭去看這個名叫池蕊的女孩。
她穿着可愛的洋裝皮鞋,頭上紮兩個俏皮的馬尾,戴着精美的發卡,正仰臉好奇地望着她,圓圓的大眼睛和池宛棠的有幾分神似,笑起來一樣是彎彎的月牙,盛滿了純真。
“姐姐你好!”
池宛棠看見了她身後背着的小畫闆,“你在學畫畫嗎?”
池蕊重重點頭,“爸爸說我畫畫很有天賦!”
宛棠垂眼看着她小手裡攥着的畫筆,還有那臉上似曾相識的驕傲自得,不自覺笑了,聲音裡有些難察的苦澀,“以前,我爸爸也這麼說過。”
“那你現在長這麼大,肯定很厲害咯?”
池宛棠搖搖頭,沒有再回話,周莉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堆放在門口,“他前天剛動了手術,今天狀态好轉些,剛睡下。”
她隻隔着門上的玻璃小窗看了幾眼。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池宛棠記不清了。
隻覺得池建君瘦了很多,年逾五十,他的鬓邊添了霜,眉間幾道深深的紋路,兩頰也凹陷進去,臉色很差,透着不健康的蠟黃,早沒了她記憶裡父親的神采。
今天天氣不好,窗外沒有陽光進來,室内晦暗陰沉,就連床頭放着的花都了無生氣。
她挪開眼,對周莉道:“那拜托你轉告,我來過了。”
“着急走嗎?他有些事要交代給你,聊聊?”
醫院附近有個小型商場,池宛棠和周莉來到一樓的快餐店。
石秋剛好從隔壁的粥店出來,探身打量許久,确定沒認錯,才拿出手機給何斯複發了語音:“我好像看見你家棠棠了。”
他秒回了信息,「?」
緊跟着又發一條,「甯甜不是要生了?你跑哪去了?」
石秋走近快餐店,她們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絕錯不了。
“我就在六院兒門口買粥啊!看得真真兒的!跟一個女的還有個小孩兒吃漢堡呢!”
「不可能。」
石秋拍了圖過去,又補上一刀,“怎麼的,你不知道她回來?”
何斯複翻出和池宛棠的聊天記錄,午休時她發來一條信息:「男朋友,今天下午我不帶手機哦,死磕文化史,回宿舍再打電話,愛你。」
石秋久不見他回信兒,又跑去水果店挑了些葡萄橙柚,返回粥店取走他方才訂好的餐,再去看快餐店,靠窗坐着的幾人已經走了,前後不過半小時。
“人都走了,我回去給媳婦兒送飯了。”
「嗯。」
*
池宛棠退掉了晚上回應城的車票,和周莉結束談話,她在醫院門口随便乘了輛公交,在市内兜兜轉轉,直到終點站下車,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城北。
車站出來轉個彎,步行約莫五分鐘,她來到了城北護城河那座老橋,水泥橋面坑坑窪窪,護欄鋼筋裸露在外,它靜靜地矗立在河上,守護着兩側城牆殘垣。
橋對岸有一片四季常綠的松樹林,圍起了又寬又長的花崗岩步道。
池宛棠過了橋,沿着步道,來到松樹林前的廣場,這裡有一座巨大的影壁,她坐在影壁旁的石墩上,看着廣場對面隸屬幸福街道的小花園住宅區。
她幸福和痛苦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