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對她的言語打壓從沒有中斷,而池建君的事情隻不過是她宣洩不滿的導火索。
作為子女,池宛棠有一種保護父母的自毀性需要,這似乎成了她的本能。
她還抱着母親能對她有所顧念憐惜的幻想,放軟了聲音向她求和,一如當年為了阻止父母争吵,她這個“瘋子”選擇用菜刀割傷自己的手。
“媽,我愛他,我想留在他身邊,對未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留在甯江不是忤逆背叛你,我——”
“人家父母是大學教授,沒記錯的話何家老大還是名校高材生,你愛他?你算哪根蔥?不過是因為池建君買不起房,在小花園租房方便你上學,做了幾年鄰居你就覺得你夠得上了?他爸媽怎麼會看得上你?”
池宛棠不明白為什麼媽媽總是對她出言刻薄,可也正是因為這份刻薄,她說出了池宛棠心底不願同何斯複公開的原因。
但她還在為自己争取辯駁,聲音輕顫着,“他不是那樣的人,而且我也在努力變好變優秀,媽,我覺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報名了研究生考試,我想試試,你能不能……别這樣對我?”
李妗竹默了半晌,态度軟了些許,隻是開口仍在嘲諷,“乖女兒,男人有幾個不現實?又有幾個好東西?山盟海誓?還沒他們放個屁的動靜大,還考研,你有那個學習的腦子,當初何至于複讀,又怎麼會被男人哄得團團轉?”
池宛棠沒有回話,渾身劇烈地顫抖,她努力驅趕走的陰影似乎又飄了回來。
她聽見李妗竹說:“聽我的,考試先放放,元旦放假回來一趟,弟弟也想你了。”
“就一定要把我捆在身邊,你才放心,是嗎?”
李妗竹又搬出那句經典台詞,“我是為你好。”
池宛棠情緒徹底失控,她大聲反問:“為我好?那當初你們離婚,為什麼把我一個人留在小花園?我被劉二闖進房裡又摸又抱的時候你問過一句嗎!五年了,我自己争來了他們的道歉,争不來你們一句愛我!”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離那一家人遠點嗎……”
“你讓我去雲洲,真的是想見我,而不是逼我去跟你們需要的人相親?”
李妗竹沉默許久回道:“人都是媽挑過的,老實本分,是好好過日子的,你畢業後嫁到這邊來,守着我就守着娘家,咱們現在跟以前不同了,家大業大,沒人敢欺負你。”
池宛棠無語望天。
雪停了,沒什麼星星,她突然想起在檀衍村陶家門口,苗大姐說的那句話——「天底下哪有媽媽不愛自己孩子的」。
“你問過我想要什麼嗎?你說,為了孩子所以沒離婚,可我早受夠了家暴。你說,為了我好,可你從來沒有鼓勵支持過我,你隻會打壓刺激我,讓我變成一個失控的神經病,所以到底哪裡為我好了?”
李妗竹沒再說話,她身邊繞着池宛棠同母異父的弟弟,嫩聲哄着看起來情緒不佳的媽媽。
“雲洲不是我的家,你愛你的兒子,你甚至可以用一顆慈母心去感化你的繼女,但是分不來半點給我,哪怕隻是一句考試加油。”
“……”
已經斷絕了關系的父親,和隻想掌控自己的母親,他們好像過得都很幸福,他們新生的孩子,都被好好愛着,池蕊是乖巧伶俐的畫家小公主,錢亦垣是陽光熱情的鋼琴小王子。
隻有她,卑微讨好着,然後現實再狠狠給她一巴掌,告訴她努力沒用。
池宛棠哽咽着,有些崩潰,“媽媽,被困在過去的,好像隻有我。”
電話裡,兩人都沉默了。
考試周的校園因為初雪多了笑鬧聲,雲洲前些天就下過幾場大雪,錢亦垣大聲吵着要去院裡堆雪人。
許久之後,李妗竹用一句話作結,沙啞的聲音裡是池宛棠并不熟悉的心疼和歉疚,“那就随你吧,但你記住,媽在雲洲,雲洲就有你的家。”
她挂斷了電話。
池宛棠獨坐在宿舍樓前,面無表情地看着來來往往的過路人。
她這才知道,她以為自己戰勝了的東西其實從未離開,不過是被短暫的陽光和幸福遮住了。
它們躲在池宛棠心底一角,氣焰嚣張地要将她蒙上的遮羞布撕碎,控制她的情感和理智拉扯。
最後,宣告了她的失敗。
那團黑影輕而易舉就襲上了她的心頭,摧毀掉她的笃定和自信,将她打回原形,池宛棠卻笑了,她不難過,隻是稍稍有些遺憾。
她還以為自己當真變得勇敢了,她還以為自己當真和從前不一樣了。
原來,她還是這樣怯懦自卑又隻會讨好的膽小鬼。
不知道在雪地裡坐了多久,何斯複一直打不進來電話,連發幾條信息詢問。
池宛棠捧着手機,看向自己左手掌根處,那裡有一道和手紋融為一體的淡淡疤痕,她僵着手指打字回道:「和你妗竹姨打電話呢,她關心我冷不冷,問我過年回不回家。」
他的電話迫不及待撥來,池宛棠想也沒想就挂斷,依舊隻是打字回複:「舍友在學習,出去好冷的,心疼心疼我吧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