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寸寸上移,池宛棠見到了闊别許久的何斯複。
他着一身米色休閑西裝,手插褲袋,靜靜站在半人高的盆栽旁。
外套敞開,純白内搭和身邊的綠色相得益彰,看起來還是那樣溫暖幹淨。
他戴一副無框眼鏡,鏡片有走廊頂燈映射下的光,何斯複沒有看她,隻低頭看向腳邊那個拴着緞帶的鈴铛。
池宛棠扶着牆沿,雙腳像被死死釘在原地,握着鑰匙的五指漸漸收緊,連呼吸都窒住。
她一動不動,微微擡眼,睫毛輕顫遮去眼瞳裡的不可置信,雙唇翕動,卻似被人掐住了脖頸,發不出丁點兒的聲音。
雖相隔數百公裡,躲在陌生的城市和他天各一方,但池宛棠時常關注他的動向,甚至還時不時能看到他的工作照,她覺得何斯複其實離自己并不遠。
可現在,他人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她面前,距離不過短短數米,她卻突然清晰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相隔的,是條跨越了近五年的時間鴻溝。
池宛棠勉強站穩,稍稍後退一步,腳下發出不容忽視的“哒”聲。
她看着何斯複緩緩俯身,手指穿進那條打着蝴蝶結的粉藍色緞帶,鈴铛聲像被困住慌不擇路的小獸,在靜谧的過道内四處逃竄撞向牆壁,重複折返回響。
他勾着鈴铛偏頭打量半晌,輕晃一下,才将目光轉向躲在電梯間轉角的池宛棠。
她看不清那雙眼睛裡的情緒,卻懂他盯住目标後的絕不放過。
何斯複手指纏着緞帶,緩步朝她走來,一步一響。
池宛棠也終于回過神來,連連後退,鞋跟和磚面接觸發出不規律的聲音,滿是慌亂。
她回身狂按向下的按鈕,電梯卻停在23樓半天不動。
鈴铛的脆響愈來愈近,最終停在她的身側。
池宛棠目不斜視地盯着才開始變換的數字,大腦空白一片。
太突然,這次她連一句“好久不見”都說不出。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轎廂内空無一人,她輕挪步子,一直沉默不語注視着她的人突然擡手攔住。
視線裡,電梯門緩緩合上。
何斯複掌心朝上攤開,緞帶繞在他的食指尖,無名指那枚隻在圖上看過無數次的戒圈就在眼前。
池宛棠迅速低頭,她不想看。
他就站在她身旁,凝着她的眸子裡晦暗幽深,沒錯過她面上閃過的驚惶,池宛棠習慣性地抿嘴咬唇,漂亮的眼睛快速眨着,不知道又要張口扯些什麼謊。
何斯複心裡有些躁動,不願看她像根木頭似的當站樁,他逼近一步,勾勾手指,那鈴铛又輕晃兩下,還是那樣溫柔幹淨的聲線,熟悉的嗓音裡帶着戲谑笑意,卻全是陌生的冷漠。
“躲什麼?”
頭發更長了,何斯複還記得那發絲從指間穿過的柔順,她換了好看的栗棕發色,挽起的長發尾部有撩人的波浪卷,會随她動作調皮地彈跳。
還打了耳洞,精緻的耳線更顯脖頸修長,“毒蚊子”最愛在這留下暧昧紅痕;淺藍條紋襯衫紮進半身裙内,深色皮帶纏在腰間,勾出她盈盈一握的線條。
白色小包被她緊緊握在手上,閃光的手鍊和棕色表帶相映成趣,裙擺遮不住的小腿裸露在外,黑色的尖頭細高跟襯得腳背越發嫩白。
視線又繞回她的臉上,淡妝将池宛棠的美無限放大。
可是,她清減了很多。
往日可愛圓潤的側臉瘦出讓人心疼的線條,腕骨和腳踝突出得很明顯。
何斯複咬牙忍着,不着痕迹地深深吸氣,低頭掩去眼底翻湧的複雜情愫。
久不見池宛棠接他手裡的東西,他收回手垂在身側,鈴铛撞上腿,又在響。
“不要的東西,說扔就扔,你是真灑脫。”
池宛棠終于開口,似有些急切地為自己辯駁,“我要的。”
她轉眼看他垂落的手,何斯複正用力絞着緞帶,手背筋絡分明,可那戒指刺眼,笃定的她頓時又沒了底氣,“原本……沒想丢的。”
多年不見,池宛棠作為再次不告而别的當事人,面對曾經親密無間卻親手推開的愛人,她想不出該用什麼樣的态度和語氣同他寒暄。
池宛棠将包遞出去靠近那枚鈴铛,兩手抓着敞開,示意何斯複放進來,他卻不動,兀自解開帶子上的結,将鈴铛綁在了包的提手上。
慢條斯理地系好,動作間,和她的指背相觸,細微的摩擦蹭起心底漣漪。
何斯複回身摁下按鈕,這次電梯來得很快,他們先後走進轎廂内,并肩站着,各自沉默。
池宛棠悄悄擡眼,并非鏡面的電梯門将他們的身影糊成一團,隻依稀看得出一深一淺。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可抑制地想起從前相似的場景,那時,她還是個酷愛平底鞋的大學生。
時間可以改變許多,外貌、性格、心境……卻改變不了從一而終的味道。
封閉的空間内,兩人身上一模一樣的雪松香在空氣中暧昧纏繞,池宛棠隻好屏息,試圖将眼前她撲進他懷裡深嗅氣味的畫面趕跑。
何斯複側眼掃過池宛棠手裡的車鑰匙,突然道:“會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