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瞬間詭異地安靜起來,仿佛就在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這人帶來的寒氣凍住。
隻有修緣塵,完全察覺不到空氣突然安靜。他坐在地上,高興地朝來人揮手。
然後嘴碎地指指點點:“真龜毛,每次出場都要念一大段介紹詞,也不怕别人趁機襲擊。”
“下次誰家姑娘想偷親你,我一定建議她選這個時機。”
一句話,讓人家頗有一番逼格的出場,瞬間破功。
紫威觀内全是清居道士,遠世俗,避凡塵,出家修行,等同修無情之道。這番污言穢語,讓素來清心修為的慕童飛直皺眉頭:“放肆。”
他手中未出鞘的“塵緣劍”調轉方向,指向修緣塵的鼻尖,似對主人心神有所覺察,劍身所出寒氣越發冷冽,如示警告。
修緣塵與他對視三秒,宣告投降。
他撲到慕童飛跟前,伸手去抱人家的腿:“慕兄,我錯了,我這是擔心你話說太多,難免遭受襲擊……你這麼千裡迢迢的趕來救我,拿着塵緣劍手冷不冷?讓我替你拿着吧……”
“沒有人敢打斷我。”慕童飛說,“所以……”
修緣塵:“所以?”
慕童飛将他腦子裡蠢蠢欲動的念頭澆滅:“所以你少在那裡算計,下次想打斷我。”
修緣塵說:“哇塞,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這都被你猜到了。”
“你那點腦容量。”慕童飛将“塵緣劍”移開些許,“還不需要到鑽進肚子,才能猜透的地步。”
赤白沙眯着眼,淡定從容地打開折扇,這時也不似先前,對修緣塵要喊打喊殺:“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紫威觀霁寒真人的弟子?”
慕童飛側過臉,疏離地沖他點頭:“是。”
聽見肯定的回答,紅顔主将赤白沙擠開,捧着臉,大失形象地做出癡态:“啊啊啊——”
“這可是江湖女傑最想春宵一度的男人榜上第一名啊,今日竟然叫我見着真人了!”
修緣塵沒聽清:“什麼榜?”
被擠開的赤白沙似乎也沒有聽清,但對她這番“翻臉勝翻書”的行為,感到十分無語:“我說,都是男人,你的态度怎麼差别那麼大?”
紅顔主還在盯着慕童飛看:“因為,好男孩和壞男人,是兩個物種。”
她眼睛半點挪不動地兒,話卻是跟赤白沙說的:“想不想知道,你在我心裡屬于哪種?”
“我不想。”赤白沙拿折扇擋着半張臉,“如果是你眼中的‘好男孩’,回去我估計得被整個觀世谷的人笑話;如果我是‘壞男人’,接下來你就會嘲諷我。”
紅顔主沉吟片刻:“嗯,你還挺了解我的。”
赤白沙将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不動聲色地打量慕童飛。
先前大變活人,秋家的大女兒變成紅顔主,他尚且能安慰自己,大家都是“珈藍四主”,再怎麼也能稱一聲“家務事”。
現在來了紫威觀插手——不僅僅是中原正道,還是天下三大名門之一,那可就不是随便好打發的。
再看慕童飛,雖然持劍似要威脅修緣塵,不準他繼續亂說話,無形中卻暗藏維護,再要對這條小雜魚動手,可不容易了。
赤白沙飛速在心中做了一番盤算,這才輕笑一聲:“你們來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因為,秋紹光已經死了。”
修緣塵見慕童飛那張萬年無波的臉上,一絲驚訝轉瞬即逝,而後似乎朝“秋芍蘭”看了一眼。
他這才想起,在過去,秋芍蘭與慕童飛還是同門。
也不知這人從哪裡得知此“秋芍蘭”非真正的秋芍蘭,而是紅顔主,但又在聽聞秋紹光死訊時,依然朝“秋芍蘭”看了一眼。
萬般情緒隻在須臾間變換,很快,慕童飛重新恢複了面無表情:“我來帶他走。觀世谷所作所為,秋家滅門一事,還需等三位掌門人集會商讨,該要如何處置,與我今日前來的目的無關。”
此話一出,赤白沙都忍不住暗自贊歎。這番氣勢,這番心性,還有對局勢判斷的能力,隻怕同齡人中,少有能超越他的存在。
慕童飛盯着赤白沙:”我想,衆鬼主總不可能連這點氣度都沒有,連一個與秋家無關的人,都不肯放過。”
赤白沙以折扇擋臉,眼睛似作笑态:“他是誰?”
慕童飛沒說話。他沉默下來,似乎要等修緣塵自己回答。
修緣塵又一次從地上爬起來,站在慕童飛身側:“風華劍宗大弟子,修緣塵。”
赤白沙意味深長地說了一聲:“嗯……”
對于這樣的反應,修緣塵早已見慣不怪。
師父方流峰總是嫌他不給自己長臉,不愛讓他出門結交武林中人,但風華劍宗作為三大名門之一,與另外二者,長瀛山紫威觀、心劍樓,彼此交往不可避免,有不少需要跑腿的雜事,方流峰舍不得讓其他弟子受累,隻讓修緣塵去。
長此以往,修緣塵還是與紫威觀霁寒真人的弟子慕童飛、心劍樓二弟子未明霞熟識起來。
這兩個人,一個高貴冷豔,一個臭屁傲慢,都是難相處的,但在修緣塵面前,都不算是什麼事。憑借着他那如練劍般的持之以恒,終于與二人“稍微”打好了關系。
既是同輩人,總要放在一起比較的。
每次被拿來比較,旁人對着修緣塵,總會發出類似赤白沙的這聲“嗯……”,雖然沒有表明态度,聽的人懂的都懂,大名鼎鼎的風華劍宗,怎麼出了個這麼廢物東西。
赤白沙權衡再三,松了口:“那就不多送了。”
慕童飛沖他點頭,以示感謝之意,然後看了一眼修緣塵,示意他跟上自己。
修緣塵卻不肯離開,眼睛看向秋鶴蘭:“不行,我要把小鶴蘭一起帶走。”
秋鶴蘭愣愣地望着他們,眼中噙着淚水。
“她不能離開。”慕童飛淡淡地說,“讓她留在這裡,才是最好的。你若強行想要帶走她,很有可能保不住她的命。”
“這麼嚴重?”修緣塵有些被唬住了。
慕童飛做事向來可靠。他不愛說話,但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必然不是無用的假話。于是修緣塵相信了,他猶豫地看着秋鶴蘭,終究是狼狽撇開眼神。
“你别怕,我之後一定想辦法救你。”他對秋鶴蘭鄭重地說。
慕童飛轉身離開秋家莊,修緣塵正要跟上時,紅顔主突然在後方叫住他。
不隻是修緣塵停下腳步,就連慕童飛也放慢步伐,側頭回望。
紅顔主用修長的指甲點點修緣塵:“小家夥,你那裡,藏着一個小姑娘吧?”
修緣塵愣了片刻,當他反應過來,紅顔主在說什麼的時候,腦中驟然有什麼東西炸開,冷汗瞬間滲出皮膚。
就在他的身後,和慕童飛之間的間隔,小緣怯怯地伸出手,抓住他衣袍一角。
“我沒有惡意啦。”紅顔主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口出驚言,很無所謂地說,“我隻是想說,紅顔主對她非常有興趣,假如有一天,你不想要她,可以不要殺了她——”
她朝修緣塵擠了擠眼:“送給我,怎樣?”
赤白沙在旁邊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慕童飛看了怔愣的修緣塵一眼,出聲提醒:“走吧。”
修緣塵回過神來,他低頭一看,抓着他衣服的那隻小手不見了。他朝紅顔主投去心有餘悸的一瞥,跟做了賊心虛似的,趕緊追着慕童飛跑開。
秋家莊外,還有幾名紫威觀的弟子等候着。見二人走出,與慕童飛同門的師妹冉别州迎上前來:“師兄,你們沒事吧?”
“無事。”慕童飛将手中“塵緣劍”倒轉,單手持劍柄,貼于後背,從幾人面前走過。
沒走幾步,又想起什麼,他停了下來:“别州,你陪他先回風華劍宗,我要回禀紫威觀秋家滅門一事,稍後再來風華劍宗。”
修緣塵心頭一陣不妙:“你回你的紫威觀就是了,幹嘛還來風華劍宗?”
慕童飛漠然回過頭,向前走去,給他留下冷酷無情的兩個字:“告狀。”
“啊?”修緣塵滿臉震撼,“啊?不是吧你,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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