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流峰在此時很适時地接話：“溪北王的意思是，殺龍藏主夫妻者，另有其人？”
聽見慕雲蹤與方流峰對話，趴在慕童飛背上的修緣塵擡起頭來，看向面前這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他勝似父親的師父，另外一個是他從未相見的親生父親。
慕雲蹤冷冷一笑：“不錯。”
鸩紀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緻，他險險破口大罵，忍了又忍，最後隻叫出慕雲蹤的名字：“慕雲蹤——”
慕雲蹤這時才看向他，眼睛裡露出一種厭惡。
“衆鬼主，你三番兩次喝止本王，到底是想隐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呢？”他說，“不妨跟大家說道一二，當年惜澗越和宮雪蟬死的時候，本王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事情。”
鸩紀氣得直打哆嗦，狠狠地瞪着慕雲蹤，仿佛在看一個仇人。
慕雲蹤笑了：“好，你不願意說，那本王來說。惜澗越與宮雪蟬死的時候，本王令手下人不得傷他們性命。而那個時候——”
他語氣一頓，又說：“鸩紀，本王在與你一戰。那還能有誰，能殺了他夫妻二人，又是誰，偷了龍劍逃出惜家，假裝自己是惜家僅存的活口？”
慕雲蹤的目光，與衆人驚愕不已的眼神一起，看向慕童飛背上的人。
龍藏主曆來也被視作“黃金之主”，世人對他們的尊敬，很大一部分是源于其财富。不管是這一代龍藏主秋紹光，還是前代龍藏主惜澗越，或者更早之前的龍藏主，都深受人們崇敬，他們坐擁龐大的财富，同樣也富有善心，以黃金濟世，造福天下蒼生。
昔年惜澗越于懷水澗開宗立府，自立為府君，廣收門客，鼎盛時期門下賓客多達三千，不論富貴或是貧賤，但凡前往拜會者，或多或少都受過他恩惠。也因此，惜澗越夫婦在江湖中有着極高的名望，若不是心劍樓以劍會吸引江湖目光，也不至于在惜家滅門時，幾乎無人前往援助。
但在惜家滅門後，也還是有許多當年得恩者，想為惜家打抱不平。如今聽聞殺害龍藏主夫婦的兇手另有其人，怎不能伸長了耳朵去打聽，又怎的不想緝拿“兇手”，彌補自己内心深處那點怪異的虧欠感？
而那段鮮為人知的過往，今日，就要在慕雲蹤口中揭曉！
“還能有誰，不就是本王這‘舍生取義’的好兒子麼？”慕雲蹤說，“鸩紀，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想要隐瞞的秘密，不就是這個麼？”
修緣塵愣了愣。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胃裡翻騰起來，好似要把他五髒六腑都錯了位，那倒騰的眩暈感，讓他忍不住嘔出一口血，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
說的是他麼？慕雲蹤說的……六歲就知曉殺人的人，就是他麼？
他殺了……殺了……前代龍藏主……和他的妻子……隻為竊取龍劍……
捧着龍劍的雙手擡起，放到眼下時卻已經模糊看不清，原來自己早已滿臉是淚，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否殺了人，如果真的殺了人，死在他手下那兩人又長得何種模樣，如果不是他殺的，為何慕雲蹤要這樣說。
什麼都想不起來，連為自己辯駁一句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當真，早已是罪迹累累的惡人麼？
他絕望而又悲怆地想着，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訴，宛如割肉剜骨的痛楚，那樣的悲傷又那樣的絕望，卻因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連那痛苦感是如何而來的，都不知道。
隻知道很痛，痛到甚至沒有辦法呼吸。
鸩紀突然發出一聲暴怒的吼聲。
他撲向慕雲蹤，上手便是殺招，慕雲蹤反應不遲，擡手便擋，轉眼間兩人已經纏鬥在一起。
交手的間隙，鸩紀恨然道：“慕雲蹤，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為什麼要說出來？！”
慕雲蹤隻冷笑回答：“說出真相，怎還成了本王的不是？”
鸩紀扭頭朝慕童飛一吼：“快帶他走！”
慕童飛這才回過神來，正要擡頭環顧四周，尋找突圍之處，背上那人卻抓住他衣服，緊緊地攥在手中。
“慕童飛……”修緣塵在他耳邊說話，聲音飄忽得像是風中微弱的燭火，“你放我下來，不要再……”
慕童飛愣了一下，很快冷漠地說：“閉嘴。”
他将塵緣劍拿在手中，正要動作時，周圍卻圍了一大片人上來，且不說水都玄與方流峰，這一次，就連瓊雲真人也帶上人，趕在最前。
水都玄冷冷一笑，但還是很給面子的沒有急于說話，而是先讓瓊雲真人有機會勸說慕童飛。
瓊雲真人闆着臉，說：“慕童飛，修緣塵既是溪北王的兒子，又是十五年前親手殺害龍藏主夫婦的兇手，你絕對不能帶他離開！”
慕童飛冷漠地看着他。
然後又看了看四周滿臉憤懑的人們。
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兇手？一個天下首惡之人的話，就把你們這群沒腦子的豬耍得團團轉，我看你們還習什麼武，做什麼當家人，各自回去找個屠宰場，自個兒賣了吧。”
瓊雲真人氣得哆嗦：“你，你……”
水都玄在旁說：“慕童飛，你再要執迷不悟，堅持護送這罪人離開，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将你視作同犯處置。”他看向瓊雲真人，又說：“真人，可惜你就要失了這麼好一位傳人了。”
瓊雲真人大抵是叫他說得怕了，真擔心紫威觀從此以後要失了這麼個好苗子，心下一狠，闆正腰杆，命令觀中弟子：“将他拿下，押回紫威觀處置！”
水都玄也跟着說：“全部都上，抓住修緣塵。”
慕童飛眉頭一挑。
看着面前這些“大義凜然”的人們，他是真的動了怒。
手中塵緣劍翻轉，雪白的劍自劍鞘而出，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刻，劍身兀自震顫鳴響，那聲音清冽寒冷，仿佛在代替着主人，向攔路者示威。
趴在慕童飛肩上的修緣塵微微睜大眼。
認識慕童飛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他親眼看見慕童飛拔出塵緣劍。
慕童飛卻将手中劍猛地朝面前地上一插，冷然環顧四周：“我看今日——誰敢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