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道路該是怎樣,但他從來都沒有認為,自己必須要按照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他隻是在順從自己的心而活。
就好像這次堅持救走修緣塵的叛逆之舉,他也沒覺得有什麼,甚至認為他就該這麼做,不管是江湖上将他名聲抹黑,還是之後回到紫威觀要重重受罰,他都不大在乎,如果不這樣做,反而還會後悔。
慕童飛在田坎上放下兩枚錢,拎着紅薯走向修緣塵:“現在怎麼弄?”
修緣塵将目光從他放在地上的兩枚錢上移開,說:“架個火堆,丢進去就完事了。”
慕童飛又開始嘗試在野地裡生火。
他從未做過此等粗活,第一次做起來比他習武念經還要難上許多,他甚至覺得比最開始來到紫威觀、要養成每日早起每日念經的習慣還要更難。
尤其是找好了柴火,将枯枝點燃的那個步驟。
慕童飛面無表情地蹲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剛冒起來的一個火苗芯子熄滅在他掌心下,一旁修緣塵還在發出嘲笑聲:“慕童飛,你行不行啊?”
慕童飛又試了一次,站起身轉頭跟他說:“不行。”
修緣塵:“……”
好兄弟,沒必要這麼實誠。
甚至連他話中揶揄都沒聽出,當真是呆闆極了。
慕童飛走過來,将他抱到土堆旁。修緣塵順手接過打火石,擦了兩下便在幹柴上點燃火苗,一看就是熟能生巧,對于慕童飛來說很難的事情,他做起來堪比吃飯喝水。
默默記下修緣塵是怎樣做的,慕童飛低下頭,将還帶着泥土的紅薯推入火堆中,兩人并肩坐在一塊,都朝火苗伸出手來,烤火取暖。木柴在火中燒得劈裡啪啦作響,慕童飛不說話,修緣塵也很安靜,他們都看着那跳動的火焰,感受到這蕭索黑夜裡的一點溫暖,不隻是從面前這火中來,也是從身旁的彼此而來。
慕童飛忽然問:“以後你還回來麼。”
“回來?”修緣塵一愣,但很快想起慕童飛想送他去珈藍天宮。他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慕童飛盯着火苗,好一會兒才說:“等我成為觀主,你再回來。”
修緣塵又愣了愣,聽懂他在說什麼後,忍不住笑道:“怎麼,你打算帶紫威觀掃平想抓我的人?”
慕童飛隻說了一個字:“對。”
修緣塵失笑搖頭,心裡笑他天真。
等到慕童飛繼承觀主的位置,恐怕才會明白,這世上有太多事情由不得他随心所欲。想做的事情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累得很,不,準确來說,該是“虛弱”。原本一個活蹦亂跳的人,直到此時,也叫那邪門的咒法和一身的傷折磨得生氣乏乏,連話都沒有力氣多說幾句。
于是這一晚,二人之間注定要沉默更多。
修緣塵昏昏沉沉地閉着眼,忽然聽見慕童飛說了一聲:“熟了。”
他睜開眼睛,看見慕童飛拿木枝挑出一隻紅薯,放到面前地上撥弄,語氣困惑:“這該怎麼吃?”
修緣塵将手貼近紅薯:“等它涼一些再吃。”
兩人又一起等了一會兒,等到紅薯沒有那麼燙,可以拿入手中,修緣塵拿起紅薯,從中間掰斷,遞到慕童飛眼下:“你吃這中間,中間這部分最甜。”
慕童飛看了一眼,沒什麼情緒地說:“你吃。”
“你是不是嫌髒啊。”修緣塵眼巴巴地看着他,“裡面不髒的,而且真的很好吃。”
他又說:“我在風華劍宗經常烤着吃,我烤出來的紅薯味道很好的。”
“沒有。”慕童飛說着,接過修緣塵手中一半紅薯,“我怕你不夠吃。”
修緣塵隻說:“你快嘗嘗。”
不得不說,慕童飛這副冷清素淨的模樣,與他手中外皮肮髒的紅薯,當真是畫風不符。
不過接連這幾日的奔波,慕童飛大概穿不慣外面的衣服,他那一身沾着修緣塵血迹的羽衣便沒有換下,還穿在身上,看起來也有了幾分狼狽,不像過去慣常那般的出塵不染、高高在上。
他就像個普通人一樣,手捧着紅薯,低頭啃了幾口。大概是之前從未這樣吃過東西,不怎麼熟練,讓外殼的煙灰沾到鼻上,這叫他看起來少了許多不近人情的冷漠,更多了幾分該屬于這個年紀有的朝氣。
修緣塵忍不住露出微笑,又問:“好吃麼?”
慕童飛擡眼,看他一眼,然後冷淡地點頭。
他吃掉了修緣塵告訴他最好吃的芯肉,見修緣塵手上半隻一口未動,随口便問:“你不吃麼?”
“我不是很想吃。”修緣塵說。
他其實心裡有些想吃,但被傷痛折磨得幾乎沒什麼胃口,便一口沒有動,怕自己吃下去就吐,白白糟蹋了食物。
慕童飛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又一次擡頭看修緣塵一眼,過了一會兒,收回目光,然後說:“那我幫你拿着,等你想吃了再吃。”
修緣塵點點頭。
他跟慕童飛說:“我想喝一點水。”
“沒有水。”慕童飛回答,“喝藥吧。”
修緣塵又拿近似懇求的眼神望他:“我想喝白水,不想喝藥。”
慕童飛想,他已經有好幾天都沒有進食,剛才那烤得香噴噴的紅薯也一口沒吃下去,現在唯一想要的隻有白水,這樣的要求并不過分。
于是他點了頭:“你在這裡等我。”
慕童飛走開來,去尋山間的溪流。找到有水處,他又在周圍尋找可以盛水的東西,看見不遠處有一片茂密的竹林,他拿塵緣劍砍下一截竹枝,削出一隻竹筒,這才又去打了水。
等他回到方才那地方,火堆上的火還在燃燒着,半隻紅薯在地上放着……那人卻不見了蹤影。
泥土地面上歪歪扭扭寫着幾字:
慕童飛,你回紫威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