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澗越問他：“叙兄有想法？”

小孩兒讓宮雪蟬抱在懷裡，眼睛卻還看着他，一個勁的伸出小手揮舞，好像不舍得讓他走。

叙朵天忽地想起他笑得“咩咩”叫，于是他說：“叫‘小羊’吧。”

臨走之前，他跟惜澗越夫婦說：“我要外出一陣子，替他打造一把劍。”

“一把最好的劍。”

他這一走，就是六年。

他用了六年時間……迷路。

一直北上，走到很北的地方，迷路到了世界的盡頭，認識了一位偉大的人物。

那人日後的名聲将會響徹整個大陸與海洋，那時命運還沒有顯露苗頭，他還隻是一方小領主，養了一條脾氣暴躁、總想殺他的人魚，愛好是打鐵與鍛造。

叙朵天請他為自己鑄劍。

不過，叙朵天沒有找到滿意的材料。

什麼材料打造的兵器都配不上龍藏主，配不上龍藏主的“龍邪錄”與“藏龍劍法”，除了——

龍劍。

不錯，龍劍。

龍劍最初的形态，是一柄三尺九寸長的長劍，它是絕世的神兵，在珈藍天宮曆代天序主與龍藏主之間流傳，是天序主與龍藏主維續連系的象征。

在惜澗越向珈藍天宮求娶時，他便向叙朵天奉上龍劍，以作聘禮。等到日後叙朵天向惜家求娶時，他要将這把劍奉上，同樣作為聘禮，這樣，龍劍就會傳到下一代龍藏主手中。

如今他已說出要迎娶惜澗越的孩子，龍劍早晚都要交給小羊。隻是，對于這小小的孩子來說，現在的龍劍太過于沉重，不适合他。

叙朵天讓那人從龍劍頂端截取一尺餘長，重新打造成為一把短劍。神兵斷刃，不是什麼好事，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然後在小羊六歲生日時，叙朵天終于迷路重回惜家。

他走進惜家，很快就看見那長大了許多，扮作女孩兒的小孩兒，比叙朵天最初見他的那一面更要好看。

小羊顯得不記得自己隻在周歲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叙朵天，起初，他有些怯生生地望着這位陌生的大哥哥。但是當叙朵天拿出龍劍，說要送給他時，他馬上變得高興起來，接過龍劍端詳一番，然後舉着劍，在叙朵天身邊跑來跑去：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一把劍？我就想要這個！”

叙朵天笑了起來：“你是我的老婆，我怎麼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他将他小小的老婆抱了起來，讓小孩兒坐在自己肩上，他們一起走進惜家，身後一地的燦爛陽光中，投下交疊在一起的兩道人影。

給小羊過完生日後，叙朵天趕回了珈藍天宮。

不管是有原因，還是沒有原因，天序主都不得擅自離開珈藍天宮，但叙朵天一走就是六年，底下奉持衆鬧起來差點将他推翻了下去。好在有珑姨鎮場，他這天序主之位才堪堪保住。

但影響并不是沒有的，奉持衆當中，出現了一名如他當年天資卓絕的少年，叫做歲心。

他自稱“魔教少主”，對外将奉持衆宣揚成“魔教”，并且拉攏了那批因叙朵天無故失蹤，而心生不滿的奉持衆，組建屬于自己的勢力。

叙朵天沒怎麼理會，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鎮守珈藍天宮，才是他該要做的事情。至于底下奉持衆想怎麼搞，想怎麼鬧，他連看都懶得看，神明高高在上，視腳下凡人若蝼蟻，蝼蟻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怎配入了他的眼。

然後，沒到一年，便傳來惜家滿門盡滅的消息。

叙朵天循着血腥味，來到惜家時，惜家上百的人口，隻剩下了小羊一個人還活着。他神情恍恍惚惚的，扒掉了女孩的衣服，恢複他原本男兒模樣，叫那名高僧帶着，旁邊還有一個什麼齊天門的掌門方流峰，身後是沖天的火光，還有遍地的屍體。

直到這時，叙朵天才覺得，惜澗越當年做的事情，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問小羊，要不要離開中原，跟他回伽藍天宮。

可小羊看着他，眼睛裡似乎有幾分忌憚，不似先前見他那般親近。

又看向方流峰。然後說：“我想跟着方掌門學武，以後做大俠。”

叙朵天尊重他的選擇。

隻是他那時壓根沒有想過。

在他來之前，方流峰跟小孩兒說，伽藍天宮乃是令中原人畏懼厭棄的魔教，你既然想做正道大俠，怎麼能跟他去伽藍天宮，那樣，你一輩子都要讓人打上魔頭的稱呼。

叙朵天隻想着，小羊想在哪裡呆着都行，反正過了那日，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真實的身份，其實是惜澗越的“女兒”，他會像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地長大，等到長大了一些，就會嫁給他做老婆。

他要想留在中原麼，叙朵天便扶持齊天門，每年都給方流峰很多很多錢，叫他将門派光大，隻要把他家小孩兒好好養大就是了。

叙朵天不便出面，他就托付惜澗越生前最要好的小弟——扶危濟困儒善人秋紹光，通過秋紹光之手，将數之不盡的金銀珠寶送給方流峰。

至于他……他每年會給小羊打一隻小羊玩偶，在他生日那天帶着去看他，高僧說過去任何與小羊相識的人不能與他見面，那他就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好。等到小羊打滿了十隻，小羊也該有十六歲，叙朵天等他想起自己身上的婚約，然後來找他，他們就該成親……

可是，小羊打到了第十五隻，小羊似乎還是沒有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未婚夫”。

這一年，叙朵天已經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他打算直接将人帶走。

但是……

果真如惜澗越所說，天意難料，造化弄人。

原來小羊小時候就失了憶，早早地忘記了他的存在，也不記得自己的身世和父母。

原來這麼多年，他一直過得都不好。方流峰叫他修煉中原的武功，與他原本所學以“經脈逆走”為基礎的内力功法“龍邪錄”相沖，以至于臉上生出“苦相生”，長滿了令人作嘔的黃色瘢痕。

後來，因得奉雪須彌的誤解，導緻方流峰也誤認為，自己收留的是當年鸩芙寄養在惜澗越夫婦膝下、本屬于慕雲蹤的兒子，對他百般嫌惡，動辄打罵，苛待責罰更是家常便飯。

事實上，慕雲蹤那個兒子，早在惜家滅門之前，就讓惜澗越送走了。

還有那把龍劍，叙朵天特意為小羊打造的龍劍，也叫方流峰說成是他盜來的，從來都不屬于他。

可那柄讓叙朵天改造後的龍劍，至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主人。

而本來要來帶走小羊的叙朵天，卻因為摻和了一腳秋家滅門之事，着了紅顔主的道，短暫地失去了記憶。

忘記了他本該來接他的老婆小羊。

甚至還二次中招，昏迷了好多天……

叙朵天猛地睜開眼，視線穿過幕籬的輕紗，看見身旁站着一名女子。

是珑姨。

珑姨掩着嘴笑起來：“可算是醒過來了，要我不來，你是不是得在這裡睡到死？”

叙朵天按住陣陣發痛的頭，坐起身。他周身的毒都已經叫珑姨化解開，此時也都恢複了記憶，想起自己身處何地，又是為何落到此境。

他想起修緣塵，心裡莫名的不安：“他人呢？”

珑姨說：“來的路上，我聽很多人說，要去新雪峰看熱鬧。”

叙朵天沉下臉色，站起身來，拿着幕籬走了出去。

他這時去，還能趕得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