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沉默了許久後，用呢喃一般的聲音開口道，“累不累啊寶貝。”

他下意識的想要公式化地回答說他熱愛他的工作，感激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幫助到很多人，同時他覺得這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責任和義務。然而莫名的，在聽到女孩言語間流露出來的真摯的關切後，他平日裡能夠脫口而出的所有回答都被鼻腔内突然湧上的酸澀堵了回去。

在他有記憶以來，無論是父母、兄弟姐妹、還是他身邊的合作夥伴，所有人都需要他滿足他們眼中的期待，仿佛他隻是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目的的工具。他需要拿出完美的作品才能獲得他父親一星半點的的愛，他需要向最高的道德标準看齊、為家族的利益做出犧牲才能獲得他母親的愛。

但是他不是天使。有的時候，這一切鋪天蓋得的壓力會讓他喘不過氣。

而女孩簡短的問候卻像是他尋找了多年的那個可以讓他靠着休息片刻的肩膀。

在以前，當Joseph用熨鬥的電線抽打他赤裸的身體的時候，當他的母親一邊喊着“你會殺了他的”一邊試圖制止他的父親時候，他曾經無比希望有一個人能站出來為他說話。然而他想不到有誰會在那種時候幫他，更想不到他的幫手即使出現在那種情況下，這個人又能說些什麼。

再後來，他覺得他變得越來越堅韌，Joseph不再能傷害到他，他也不再想象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出現。

然而此刻，女孩的話語卻在一瞬間讓他想起了最初那個脆弱又無助的自己。她的關切仿佛穿越了時間長河，将過去與現在的自己重疊，仿佛讓兒時的自己聽到了自己的假想幫手對Joseph的一句質問，“如果你說這是愛，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打他，他會有多疼？”

仿佛他的幫手看到了他的無堅不摧，卻也同時憐憫他的痛苦。

他仰起頭，用拇指和食指按了按眼角，試圖阻止淚水的堆積。他聽到自己用夾雜着隐忍的哭腔的聲音回答道，“沒有人像這樣問過我這個問題…”他哽咽着，半晌沒有再能開口。

像是聽懂了他的所有潛台詞和邏輯，她輕歎了一聲，用和緩而堅定的語氣陳述道，“你要相信，即使你不這樣貢獻出全部的自己，你也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事物和這世間全部的愛。”她停頓了片刻，像是在斟酌着措辭，“我希望我能給你無窮無盡的愛，但是我的能力隻有這麼多。所以我希望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了，或者當你不再需要我的愛的時候，你也能多愛你自己一點，給你自己很多愛和溫暖。”她輕笑了一聲，聳了聳肩，坦白道，“這是我在書裡看的，老實說，道理很好懂，但是我也做不到。”

男人在電話的另一端似乎是吸了吸鼻子，隻聽他用好聽的嗓音柔聲道，“God，我需要你現在就在我的身邊！我恨不得想明天就能見到你，你什麼時候…”

不能他說完，女孩就打斷道，“好啊。”

他愣了愣，“…你說什麼？”

女孩笑得俏皮，“明天晚上7點半要不要去香港機場接我？”

男人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等等，你已經訂好機票了？你本來就要來？”

像是被他的反應逗笑了，她彎着嘴角，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點了點頭，“對啊。”

Michael的化妝師Karen Faye是在結束了兩個小時的海洋公園遊玩後，才得知Michael在晚上不會和他們一起去聚餐，而是要去機場接人這件事的。

她有些驚詫，同時心裡還有一絲她說不清的危機感。她看向Dr Penguin，狀似無意的問道，“Michael怎麼會去機場接人，他難道不擔心造成騷亂嗎？”

Dr Penguin聳了聳肩，一副促狹的樣子說道，“估計是女朋友。”他唇上的胡須随着他面部誇張的表情上下移動着，“我希望他能擁有一個火熱的夜晚。”說着，他眨了眨眼。

Karen不為所動，更不相信他的鬼話。

以她對Michael多年的了解，她不覺得他會一夜之間多了什麼女朋友，他上一次聊起戀愛相關的話題還是兩三年前。那個時候他喜歡的甚至是Diana Ross。

她想，他這樣忙碌的行程并不會讓他有機會認識什麼新人，她安慰着自己，她還有機會。

于是，當她看到Michael司機的身影出現在酒店走廊時，她幾乎想都不想就走進電梯，按亮了Michael所在的頂樓套房。她的直覺在為她敲着警鐘，她想，她需要去旁敲側擊，順便觀察Michael的反應。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她不但看到了Michael，還看到了Dr Penguin口中的Michael的女朋友。

在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她的目光不由得被走廊盡頭一男一女的身影吸引。

隻見Michael穿着與白天一樣的紅色外套，此時正一手拉着身旁女孩的行李，另一隻手搞怪的并攏在下巴下方的位置。他一邊學着和動畫片人物的樣子做着鬼臉，一邊前後動着脖子，單隻腳一點一點向前挪動着。

一副在她為他工作的五年中從沒見過的放松又熟稔的樣子。

可愛極了。

而他身旁穿着牛仔褲的金發女孩正大笑着攬上他的脖子，站在他的懷裡，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身上。

Karen皺了皺眉。

在女孩轉頭臉面向她的片刻間，她認出了這張臉。她想起來她曾經在東京的巡演後台見過她，雖然她們那時并沒有說話。

不等她來得及多想，隻見Michael突然伸出手，将女孩整個人抱起，一把扛在了肩上。

“Michael！”像是被吓了一跳，女孩發出一聲驚呼，“頭暈頭暈頭暈，”她捂住臉，“你快放我下來，我要吐了！”

Michael不顧她的掙紮，大笑着邁步向房間門口走去。

兩個人的聲音逐漸變小，隐約間她聽到女孩細聲細氣的抗議着，“你快放我下來寶貝！我剛下飛機，腰要斷了！”

在那之後，Karen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的房間。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長達多年的愛戀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讓她毫無防備的戛然而止。她覺得她需要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大哭一場。

她自認熟知Michael身邊的所有工作人員，因此她想不通Michael是如何認識一個圈外的普通女孩，并發展成這樣的關系的。

後來，當她将這樣的疑問抛給Michael的保镖Bill時，他一言難盡的看着她，欲言又止了許久後才開口道，“…你去問Michael吧，反正挺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