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落下。
空氣變得異樣而潮濕。
雖然不是原本的那束花,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撒謊,但舒星未還把它帶到了卧室,放在床頭櫃上。
搖晃的窗戶,伴随着花瓣裡那股散發出的奇異花香,像是甜膩的粉塵,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看了一會兒,沉沉睡去。
……
那是熟悉的暴雨天。
公園裡空無一人,隻有被水雨淋濕的秋千,在雨水中搖晃,反光出濕漉漉的痕迹。
舒星未的身體,是七歲時候的樣子。
違和感讓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
在夢裡,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隻能看着畫面按照記憶裡發生過的事再走一遍。
那個舒星未埋着頭,隻顧着往前走。
雨水順着濕漉漉的頭發落了下來,但小小的身體,卻沒有因為這樣的寒冷而畏縮。
【公園連着一座小山。】
【沒有人會去那裡,尤其是這個時間……】
而在他的身後,卻跟着另一道身影。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跟在他的身後。
像是沒有靈魂的空殼,即使踩到了被折斷的樹枝、臉被垂落下來的枝條劃傷,也不言不語。
舒星未忍無可忍,站住腳步,回頭看向那個孩子。
“不要再跟着我了!”
對方也停住了腳步。
然而,卻用那雙接近于灰色的眼眸死寂地看着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要做什麼。
啊。舒星未突然想起來了——
曾經的自己确實是有自-殺的想法的。
即使隻是七歲的孩子,也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那就是現實其實沒有人愛他。
那個男人不值得一提。
但是媽媽,他喜歡的、強勢的媽媽……
他的心底微顫。
【反正這個世界沒人會需要他!】
以那時幼稚的心智判斷,多餘的人就應該消失。畢竟,家裡人都是這樣對他說的。
公園深處就有個水庫。
這是舒星未準備去的地方。
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家夥會出現在這裡。
兩人是小學同學,還是鄰居,但這家夥不久前變得陰沉沉的、沒什麼話,大家都很害怕他,想要離他遠一點,他也不是他的朋友。
【好像叫做宴舊。】
舒星未和他不熟,非要說的話,也隻是偶然在上學的時候撞見過一次而已。
至于現在,也不過是偶然在公園遇見了。
對方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在下雨,公園一個人也沒有,他還靜靜地坐在秋千上。
雨水把他全身都浸-濕了,但他卻毫無反應,隻是垂着頭看着地面艱難挪動的螞蟻。
舒星未隻是看了幾眼。
然後就被對方這樣纏上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像是小尾巴一樣。
他很想讓對方不要跟着自己了,但小小的腦海裡,隻能極力擠出來貧乏的恐吓。
“你……你聽不懂嗎?跟着我的話,可能會在這裡迷路,我可不保證你會好好回去哦!還有,公園山上有怪物,你知道嗎?你會和我一起被吃掉的!”
或許是他的怒氣成功傳遞了出去,眼前的人終于有了反應。
“…………怪物?”
他的喉嚨裡,發出了模糊的聲音。
對方還是看着他。
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舒星未忽地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公園的陰影像是蠕動的植物,在昏暗的路燈照耀下,朝着兩道小小的影子逼近。
恐懼順着他的脊背爬了上來。就像是觸電一般,所有在雨水裡感覺到的冷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是、是啊,有怪物。你前幾天不是說了,你也去了公園最裡面嗎?大家都吓到了!”舒星未道,“所以不要跟着我了,跟着我的話,你也會死的。我不想讓你死。”
眼前的人不為所動。
舒星未發狠地說道。
“可能找不到路,會死掉。”
“還有,被雨淋得感冒,會發燒死掉。”
“最可怕的是……會因為怪物死掉!”
他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唠叨的、虛張聲勢的讨厭鬼,一心隻想讓眼前的人回去,不要再跟着他了。
聲音喋喋不休。
混雜在雨水裡,有些沉悶。
他不斷說啊、說啊,一直說個不停,惡毒的想法冒出,簡直就像是宴舊的一百種可能死法的集合。
很陰暗吧。一定很害怕吧。
他心底有點小小的得意。自己竟然能想出這麼多東西。
難怪自己小學考試拿了全區第一。
但眼前的孩子,卻一直沒有反應。
說到後面,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煩人了,于是擡起頭,想要結束——
但在這個時候、這一瞬間。
他看到了,對方此時的表情。
舒星未呆住了。
那面無表情的稚嫩的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浮現出了一抹淺淺的、人類一般的笑容。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
不知為什麼,小小的心髒癢癢的、很不舒服。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想要你,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好。”
“如果沒有你,我一定會死掉的。”
眼前的孩子,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現在的宴舊。
他站在蠕動的黑暗裡,下着的雨水變成血傾瀉而落,那雙灰色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舒星未。
“即使世界需要你,我也是最需要你的那個人。你不會有别人的吧?……比我更重要的人。”
好像一隻,可憐、無力的流浪狗。
可愛。好可愛。
這個時候,舒星未胸口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陣膨脹的疼痛。感覺非常地喜歡。
【滿足……被這樣強烈地需要着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