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人家處地寒偏僻,道路泥濘濕滑。大人您金貴萬分,萬萬不可去了那地,晦氣。”
“晦氣?我倒不覺得。不過我倒好奇,京裡城東莞郡籬笆縣東郝村的小子,怎麼成石頭城西邊的了。”陸抒珩眼瞟了瞟楚銳抓着他胳膊的那條手,眼神示意他拿開。
“啊……啊……這……大人。”楚銳半天吐不出幾個字。
“走吧。看看去。”
楚銳沒法子阻攔他,隻好跟着去,路上諒他多費口舌,也左右無濟于事。
石頭城是座貧民城,上頭撥下來的災款災糧,被一層層遞下來,早就抽走了七八成。餘下兩成養活一城裡的百姓,不容易。亂世之中,奢靡下都是腐敗,誰也管不了,誰也不想管。
馬車轉過街角,銀鈴一路叮鈴啷當地響,清脆得很。
車内的人擡手,撥開帷裳一角,隻露一眼半面,觀望街道景象。
無新鮮之物,卻見道旁淨些身着單薄破麻衣,手持竹棍或持缺口渣頭碗,哆哆嗦嗦的,臉上一片蠟黃。有女人懷裡嬰兒啼哭,可漸漸聲小至無,換成了那女人無能為力的嚎啕,隻能抱着斷氣兒一聲聲悲痛地叫喊。
一旁的人臉色仍然不變,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每天都重複上演。
銀鈴聲由遠及近,落在每個人耳裡,響在每個人心上。那些人早已顧不上其他,哄地都圍在了馬車旁,堵住前行的路,紛紛扶棍下跪。
“大人——大人——行行好,給口飯吃吧!”
一片亂聲。
有侍衛抽刀上前,可那些人不要命,隻要飯,仍跪在地上磕頭,不肯退半步。
“小五。”車内的人喚道。
楚銳正維持秩序,不讓那些人靠近馬車,聞訊問道,“大人?”
“清點人數,一人兩餅兩碗粥,幼弱婦先。”
“好,是。”
楚銳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
其實不遠處便是市口,但這些人身無分文,隻能靠過路之人讨口吃食,可此道偏僻,若不是特意從此道往裡走,這些人怕是又得多挨上幾日餓。
一拿到粥與餅,那些人千恩萬謝,自動跪着退到一旁,讓出了一條小道。
粥很滿,但沒有撒掉一滴。他們沿着碗邊,小口地嗦了一點,後又大口地吞了半碗,這些粥都是剛出鍋的,自然熱得很,可他們卻不覺燙,即使燒得舌頭都沒了知覺卻仍要往肚裡灌。餅被藏進衣内,這些他們吃不起的,自然是要好好珍存。兩個估計能維持個五六天,甚至更多。
“偌大的瑞臨,竟再也養不下百來号人。”陸抒珩心生感慨,又無可奈何。
“大人有所不知,這裡是京都,在這裡容身還算好去處。瑞臨之外,那些貧民百姓可沒這麼幸運。”
陸抒珩過慣了安生日子,猛然看到心裡感觸大。怎麼說陸抒珩也算是貴族世家,自小在玉石堆裡長大,榮華富貴盡享。沒嘗過什麼人間疾苦。楚銳跟他的人生天差地别,自小就是在混泥爛地裡,他說:
“大人,小的在這裡待了整整二十年。自小就不想住在這裡,這裡爛臭無比,吃不飽穿不暖,别說讀書了,生存就是個事。小的吃盡了苦,就是要為這裡的百姓謀條出路,他們都是大淩朝子民,理應享有同樣待遇。大人,恕小人有罪,想必大人也早就猜到我特意将您帶來心思,為今,也隻有大人能救我們了。”
陸抒珩神色動了動:“我一朝為官,便拿朝廷一朝俸祿,也得盡一朝責,一份任。小五,你從小在這地,把你們那邊的,這邊的,清點清點人數,先顧住溫飽再論其他。這事交由你處理,需要什麼同關灼講。”
“大人……大人……”楚銳一時哽咽,“小的替他們謝過您了。我楚銳今生今世願意給大人當牛做馬,絕無二心,效忠大人。”
——
雨水。
那日并沒下小雨,依舊風和日麗。
不出所料,陸抒珩被派去納貢,同行的有楚銳,鴻胪寺的烏大人與高大人,另有禮部随行官員七位,另還有随行侍從若幹。大聿規定前往進貢人數不得超過百人,那這次出使的人也隻得少些。
陸抒珩一接過貢道通行一文,便即刻動身,安排啟程。日子約摸得半個來月才會到,并且此行随裝貢品多,走不快。一進宮向皇帝請了示,這才得以動身出發。
待衆位大人上了車,這才行得了路。關灼在車上給陸抒珩胳膊換次繃帶,十天半個月的總要有人照顧。此行不會一番風順,這個節骨眼上保不齊會出了什麼差池。
“公子,若是太過勞累,閉上眼休息一會吧。”關灼道。
這兩日陸抒珩忙于這事,晚間也隻睡了兩三個時辰,更何況陸抒珩現在有傷在身,更應修養身體為重。
“無礙。”
陸抒珩擺擺手,關灼終究也是沒再多說什麼。倒是楚銳,直打着哈欠,這幾日他也忙前忙後沒睡好,一得陸抒珩同意,便坐那眯起了眼。
——
二月二十七,正是正月最後一天。
一衆人已行至京。
大淩使團由大聿禮部接待,後又引至禮部大堂舉行呈表納貢儀式,行三跪九叩禮,禮畢。禮部官引貢使陸抒珩進殿觐見順懿帝,呈表文,行三跪九叩禮。
大殿内,順懿帝倒也不為難他,慰問番便讓他先行退下。待朝散,得了恩準,阮關水這才又把陸抒珩召了過去。
霍棄罹今日在朝堂上一看,樂了。最近正是無聊,這不樂子就不自己過來了。下了朝,霍棄罹便專門在殿外侯着,淨等着他。
陸抒珩一出了殿,沒想到會遇見這人,心裡暗自數落一頓,這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七王爺安好。”
“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