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關,江文曙端起自己調配好的藥膏,用軟帕仔細墊着手指,将藥膏塗在了雲晦後頸的傷處。
西側院雖陰冷,但距離封則的書房不過一堵牆,來回一趟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江文曙手裡的藥膏還沒有塗完,方絡就喘着粗氣回來了。
“将軍說……要是他的脖子上留疤,讓您仔細掂量着。”
江文曙饒有興緻地斜眼睨過來,拔高了音量問:“哦,那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啊?”
方絡一噎,竟真順着他的問題回想起封則方才微微蜷起的手指、眯起的斜眸,以及說話時一字一頓的語氣。
他下意識地覺得脊背發寒,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看見坐在床邊的江文曙沖他招了招手。
“方管事,你來。”
方絡下意識地上前一步,餘光陡然瞥見雲晦那張蒼白的臉,足下一頓,警惕地問:“又怎麼?”
江文曙無辜地擡了擡手,示意他看自己手裡端着的藥缽子,“我這兩隻手都占着了,你幫我示一下,看看這小餘孽是不是在發熱。”
他們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雲晦始終在榻上無聲無息地伏着。
不同于往日的乖巧安靜,雲晦實在太虛弱了,單薄陳舊的衣衫下是費力起伏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要調動全身的力氣,以至于臉色越發難看蒼白,連之前上藥的動作都沒有将他吵醒。
方絡蹙眉,伸手想要試一下雲晦的溫度,手擡到半空又募地停住,遲疑道:“要不……還是請将軍過來看看吧。”
“有道理,畢竟是他的人。”江文曙點頭笑笑,舉着手裡的藥缽子說,“那又要勞煩方管事跑一趟了。”
“不勞煩。”
比起碰了不該碰的人,他還是更願意跑這兩趟腿。
這一趟比想象中還要快一些,風雨愈發急促,短短一段距離,方絡回來的時候竟然被淋濕了半幅袍袖。
油紙傘被匆忙地放在門角處,方絡單手擰了擰自己的袖口,看向江文曙的眼神略顯幽怨。
“将軍說,他買回來的是一個奴寵,不是買了個祖宗,沒必要事事供着。”
方絡說着又擡起眼睛,忍不住看向雲晦,覺得他比那會兒又虛弱了一些。卻還是模仿着封則的語氣,說:“死了就死了。”
江文曙低笑出聲,“還挺像他的語氣的。”
缽子已經被放到一邊,江文曙重新淨過手,坐回到床邊去揭雲晦身上的被子。
方絡問他:“這是要做什麼?”
“看看他死沒死。”江文曙将尾音拖得很長,一邊說一邊撈出雲晦的手臂,牽扯出一陣細碎的鐵鍊碰撞聲。
方絡于心不忍,蹙着眉走近去看。
隻見江文曙已經托着雲晦的右腕搭在床沿上,用帕子墊着手指推了推腕上的鐵圈,而後便在那隻滿是傷口的手腕上摸索起來。
看樣子是要替雲晦把脈。
方絡關切問道:“怎麼樣?”
江文曙摸索了一會兒,“摸不到。”
“他是不是沒有脈搏了。”
方絡一驚,再去看雲晦的臉色,覺得他連嘴角都有了灰白之相,胸口起伏的程度更是微乎其微,分不清到底是睡着還是早就昏死過去了。
方絡隻覺得心都跟着揪起來。
他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封則怎麼說都不重要,但雲晦若是真死了,他們多半也要一起陪葬。
“我還是去請将軍吧。”
話音落下,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吱呀”一聲帶起一天水氣,驚動了門邊豎着的油紙傘,雨聲募地大了起來。
封則進來之後沒有關門,許是意識到自己身上沾着雨水,他并沒有急着進來,而是在屏風外停頓了片刻——
天色早已經黑透了。
封則一身圓領束袖長袍,頭發全部束起,長身端正,面色卻極為冷俊。
方絡湊過來迎人,聽見封則對他說,“看來為人太過方正老實也未必是好事。”
方絡擡頭,琢磨着主人的意思“啊?”了一聲。
“所有一日江文曙賣了你,你隻怕還會幫着他數錢呢。”
方絡:“?”
今日的始作俑者江文曙終于坐在床邊笑起來。
封則實在沒有心思與他算這些無關緊要的賬,接過方絡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即繞過屏風轉去内室。
“真燒起來了?”他問完也不等江文曙回答,徑直上前,端詳着榻上的人彎下上身。
帶着涼意的手摸上雲晦的額頭,觸手滾燙,封則眉心蹙起,将床上的人撈起來壓到懷裡。
晃晃,“雲浮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