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夜色已經很深了,一旁的樹枝上栖了無數倦鳥,都被方絡這一嗓子驚擾起來,簌簌地往夜空中飛去。
便是聽不見聲音,也能覺出那一陣躁動。
雲晦膽子小,下意識地往後靠了一步,整個人幾乎要貼在廊檐下的石柱上。
夜色之中,他的眼睛竟被月色映得很亮,無辜地眨眨眼睛,嘟囔道:“方管事你的聲音好大……”
方絡心虛,但并不想承認錯誤,仍然拔着自己的音量道:“小人是怕您聽不清楚!”
雲晦被震得閉眼睛,眼角與鼻梁間壓出緊密的褶皺。
這實在是他的耳朵壞了之後聽得最清楚的聲音了。
“好的我聽得到你不要再說了。”雲晦一口氣說完,生怕方絡再開口說什麼。
方絡于是沉默地遞出了手裡的藥碗。
藥還冒着熱氣,一看就是在小廚房裡溫着,由方絡掐算着時間送到這裡來的。
隻是封則今晚的動作快了些,以至于他出來早了,否則他大概可以在封則的卧房裡接到這碗藥。
雲晦盯着那碗藥,舌根處已經不由自主地泛上來一陣苦氣,他屏住呼吸一側首,撅起嘴巴擲地有聲地說:“我不喝。”
方絡已經做好了遞調羹的動作,聽見這一聲差點兒沒反應過來,“啊?”了聲,複問道,“您不喝?”
雲晦捂着耳朵不聽他說話,“太苦了,我不喝!”
方絡看着眼前又鬧脾氣的小孩兒,不由地在心中暗暗叫苦。
小皇子殿下身份尊貴,和府中尋常的奴仆很不一樣,是個既不能罵更不能打的人,凡是都要好聲好氣地哄着來。
除了他自己不把自己當皇子,其餘人都當他是皇子呢。
包括他們家将軍。
就這麼在廊下僵持了好一會兒,方絡很快就放棄了強行喂藥的想法,
扯着嗓子道:“小郎君您病得那麼厲害若是不吃藥怎麼會好呢!這都是将軍吩咐的,您要是有一頓不吃小人們就沒法交差,您總不能讓小人為難吧!”
話音落下,最後一波蟲鳥也被徹底驚走,雲晦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身後的房門就先開了。
封則一身寝袍站在門内,冷峻高挺的身形被昏暗的燭火勾勒出潦草的影子,但隻要他站在那裡,那股子冷冽的氣息就自帶殺伐。
雲晦沒聽見門響,但卻清楚地感到身後一陣發寒。
他猶疑着轉身回頭,恰好對上封則凝眸時漫不經心的一瞥。
“殿下。”男人這樣喚他。
雲晦被他叫得眼睛都紅了,仿佛聽見這個稱呼就能想起男人在床上對他兇狠的沖撞與啃咬,身體總是先人一步做出反應,等到他回過神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捧着藥碗在喝了。
苦藥入喉,他被激得一陣反胃惡心,剛吃下去的東西又鹹又腥,一時都要随着這口藥湧上來。
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又哭什麼。”封則蹙眉,沖雲晦招了招手,讓他挪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喝藥,說,“再讓我看到你哭,就把你按在腿上扒了褲子打。”
雲晦狠狠噎了一下,眼眶裡的淚和口腔裡的藥一齊咽了下去。
竟有“咕咚”一聲。
封則一直看着他喝完藥才終于露出一抹倦色,擡手招呼方絡将人帶回去。
“明日府上設宴,記得把人看好。”
方絡連忙應下,帶着連氣都不敢喘一聲的雲晦下去了。
人剛走,封則就聽見江文曙迷迷瞪瞪的腳步聲,人還困着,顯然是被方絡那幾嗓子給吼起來的。
“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江文曙打了個哈切,走到近前嘟囔說,“要折騰就折騰吧,又沒有人攔着你,結果隻是讓他跪了一次就舍不得。”
“誰舍不——”
“嘿。”方絡立即打斷他,自顧自地感慨下去,“舍不得就舍不得吧,把人抱進來哄哄得了,你偏偏冷着臉不理人家小孩。”
“瞧把人吓成什麼樣兒了。”
“你閉嘴吧!”封則終于找到空隙,頗有些氣急敗壞,“雲浮岚的病一好,你就立刻搬走。”
“那我一時可走不了。”江文曙攤開手,如實道,“小病秧子不知哪年才能好呢。”
封則一愣。
那種突如其來的心疼似乎即将蓋過昔日的折腰受辱,使他忘記在暴雪天裡罰跪時想的究竟是什麼。
真的是想要将那隻小兔子從高處拉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