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下頭,看了看懷中已然黯淡的燭火,微弱得仿佛随時都會熄滅。他知道,若是再這樣下去,等不到天亮,他便會被這場暴風雪徹底吞沒。
但就在他幾乎要絕望地閉上眼迎接死亡時,緊閉的神廟大門,突然在他指尖殘留的餘溫下,順着他的力道,緩緩開啟了一條縫隙。
少年愣住了。
神廟的大門用了最沉重的石料,隻有需要祭祀和禱告時,部落裡的人才會集體将其推開,除此之外,哪怕是部落裡最強壯的獵手,也無法僅憑一人之力推開分毫,可此刻,它竟在自己微不足道的敲擊下,松動了。
少年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道縫隙,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顫巍巍地挪動腳步,推開門,走了進去。
神廟内幽暗寂靜,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燃料取暖的石頭建築并沒比外面暖和多少,還是冷得像冰窖,沒有一絲人氣。
少年望向正中央的神像,那是一尊為初代光明神而塑的簡陋石像,手中高舉着象征光明的聖火。但此刻,雕像手心裡也隻是一塊冰冷的石頭,那團神聖的火焰從未真正燃起。
但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庇護所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關緊了大門,厚重的石門立即将呼嘯的風雪阻隔在外。然後他捧着燭火,走近了神像,最終蜷縮在祂腳下一個狹窄的角落裡,将懷裡那根還不及小指長的蠟燭放在面前。
微弱的火光晃動着,映出他蒼白的臉。
神廟内沒有任何能提供溫暖的東西,少年的身體早已凍得僵硬,隻能将雙手盡量靠近那搖曳的火苗,試圖汲取哪怕一點溫度。
可他知道,這根蠟燭撐不了多久,恐怕再過一會兒,它就會燃盡,而他自己,也終究還是逃不過被凍死的命運。
他蜷縮着,緊緊盯着那微弱的燭火,眼睫上凝結的霜雪讓他睜不開眼,但他還是咬着牙,強撐着不讓自己沉入昏睡。
時間一點點流逝。
然而,奇迹發生了。
那根本該燃盡的蠟燭,竟然始終沒有熄滅。
它靜靜地燃燒着,火苗微微跳動,散發出一圈圈淡淡的暖意。
被溫暖的少年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伸出手,讓那抹微光灑在掌心。
他想不明白。
明明隻是一根小小的蠟燭,本該沒有什麼取暖的作用,可它光輝所及之處,竟讓被照到的每一寸皮膚都暖洋洋的,就好像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而是一堆巨大卻不會灼傷人的篝火,亦或者是三月裡和着春風的太陽,催開了無數溫柔的花香。
少年呆呆地望着那根燭火,胸口的寒意,就在那一點微弱的光照下,盡數融化了。
他緊緊護住蠟燭,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神像腳下。
窗外,風雪依舊肆虐,可在這座堅實的神廟裡,少年卻在溫暖光明的守護下,迎來了生命中的另一個黎明。
當清晨的第一道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棂灑落進來時,蠟燭的火焰輕輕一顫,終于緩緩熄滅。
少年睜開眼,望着手中燃盡的燭台,眼中流露出一抹虔誠的光。
他緩緩起身,朝着依舊是那副粗陋石頭模樣的神像,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神不會應答凡人。
但祂救了他。
那是少年一生中第一次看見“光明”,第一次感受到“神明”兩個字的含義。
……
記憶的羊皮紙突然燃燒起來,蠟燭的火苗坍縮成告解室彩繪玻璃上的光斑。
二十歲的神官長匍匐在雕刻得更加精美的神像前,虔誠地編寫着自己為神傳教所需的教義。
他指尖洇着尚未幹涸的血迹,那是因書寫過多而被磨傷的證明。
然後是鐵甲摩擦大腿内側的灼痛——三十七歲的聖騎士長單膝跪在焦土之上,被為非作歹的邪惡亡靈撕開的腹腔淌着血。信徒們在他身後高唱聖詠,而他終于想到了經卷最恰當的收尾句——
“光是初,光是終;願光與我同在,直至永恒之日。”
當聖劍捅穿亡靈的心髒時,灑落的陽光像融化的金箔般滲入聖騎士的瞳孔。
然後,記憶的景象飛馳至他真正見到那位無上神明的時刻。
五十四歲的教皇任冠冕在謙卑俯首時墜下雲端,初代光明神的身影在一片自由的雲霧中浮現。
祂微笑着,輕柔而缥缈的聲音一如無數個夢境裡那般動聽:
“你可願意,成為我的繼承者?”
教皇壓抑住激動的哽咽,深深伏地,隔空親吻神的足尖:“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