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邊喝湯邊想,這個人可真細心。
看他拿湯匙一下一下的喝湯,像小貓吃大魚小狗啃大骨,盛赫咺又單獨給他盛了一小碗湯,撇除香菜葉,給他遞到面前。樊星平時吃的很少,好像吃飯僅僅是為了維持生命。但這頓飯很給面子,吃得特别香,可能是餓了,加上他是真的很喜歡柿子。
盛赫咺收拾碗筷時看他撐的不想動,又使壞繼續逗他。
“做飯的人不洗碗,小星星你是不是又忘了”
“哦”樊星站起來“那我洗吧”
“逗你玩的,哪能讓病人幹活,歇着吧,記着待會兒把藥吃了”
盛赫咺挂上圍裙,利落地刷碗。樊星就坐在餐桌邊,像是看他又像是發呆。盛赫咺邊收拾邊時不時逗他幾句,倆人就隔着桌子對笑。
收拾好了廚房,又一起坐沙發上看電視。這公寓的沙發很奇葩,說是雙人的,其實是單人坐着太大,倆人坐着又有點近緊湊的“一人半”沙發。他倆都盡量往邊上坐,樊星也比較瘦,坐一起不擠,但是時不時碰到對方大腿。
恍惚間覺得他們很親密,像在一起生活很久的朋友。
“那個...”智能電視的廣告有點長,樊星冷不丁來一句“你今天也是去體檢麼?”
“蛤?”盛赫咺想趁着廣告起來倒水,被他這一問還有點懵,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體檢中心打電話叫我去接你的”
“為什麼會打給你?”樊星想說正常應該會聯系公司行政,可一想,鄧姐今天産檢,大概沒接到。
“小崽子——”盛赫咺像是懲罰似的掐他的臉“還有臉說呢,你自己看看,給我備注的啥玩意兒,人家一看就知道咱倆是塑料兄弟”
一般女生的通訊錄,看備注的親愛的,寶貝兒,可能分不出來哪個是閨蜜,哪個是對象。但男生一般備注什麼兒砸,孫賊,傻逼之類的,錯不了是哥們兒——工作人員也沒想到,樊星備注的傻逼,單純是字面意思。
“咳...”樊星心虛地咳嗽一下。
“不行嗷,你得給我改了”盛赫咺撒嬌賣萌“改成‘咺哥’就行”
“你可拉倒吧,這字不連着你名,我都夠嗆能認識”樊星誠懇地說“要不,我給你改成‘老盛’?”
“老盛是我爸”盛赫咺趁熱打鐵的占便宜“那你改成‘哥哥’也行”
“你有我大麼?”樊星就随口一說,也沒覺得這話還能往歪了想。
“當然比你大!”盛赫咺壞笑,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樊星的睡褲“要不來比比”
“滾!我說年齡...”樊星看他那奸笑才反應過來,這人聊着聊着就不着調,換個脾氣不好的都得揍他。
“我說的也是年紀啊,我看你身份證了,哥比你大1095+86天”
樊星:“……”
哪有人這麼算的!樊星顯然被他帶跑偏了,還自己在心裡換算了一下,三年零三個月?
“哦對了,看你身份證甯遠的,明天哥給你做鍋包肉”
樊星沒明白甯遠跟鍋包肉有毛線關系,隻聽盛赫咺接着說“放番茄醬那種,甜口鍋包肉”
樊星又要一愣,這個人真是,又欠揍又溫暖。
盛赫咺進卧室換了新的四件套,又翻出一個毯子打算自己蓋——雖然空調被是雙人的夠他們倆人蓋,他也不好意思跟人家睡一個被窩兒。樊星是什麼他并不能确定,他自己怎麼回事他可太清楚了——那跟耍流氓有什麼區别。原本想自己打地鋪,但是那樣就顯得太刻意了。
“病号兒先挑吧”盛赫咺做了個請的手勢“你想睡裡面還是外面?”
樊星很想說我睡地上得了,我怕半夜踢死你。不過盛赫咺這熱情好客的敞亮人兒,是不會同意讓客人睡地上的。說不定當即豪爽地決定自己打地鋪,搞得好像他這個客人扭扭捏捏似的,又不是黃花大閨女。
“我睡裡面吧”樊星想萬一自己發瘋,至少盛赫咺睡外面容易躲開。
他小時候經常出現幻覺,眼前的事物扭曲膨脹,壓下來攻擊他。他就會本能的自保,發瘋般拿起手邊東西亂揮,力氣大的驚人。有一次半夜他突然尖叫,抄起一個球拍就掄,差點打傷大哥。後來家裡就讓他自己單睡了,房間裡任何能跟“兇器”沾邊的東西不能放。成年之後那種幻覺不常出現,但那次霸淩的心理陰影還在,他還是會怕聽見雷聲,醒着的時候還好,半睡半醒間就很容易失控。跟沈白露在一起的一年多,除了必要的深入交流,他們也不住一起,這也是讓沈白露沒有安全感的原因之一。
盛赫咺洗完澡回屋,看見樊星蜷縮在最裡面睡着了,留了三分之二的位置給他,像是怕亮光,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如果是其他朋友,假如祝謹言這樣,盛赫咺一定忍不住一邊揍他一邊罵他“你特麼捂蛆呢!”可樊星不一樣,他看上去就很脆弱,讓人心生憐惜,說不出這麼粗魯的話。
輸液時盛赫咺又看到了他手臂,小臂上七八個淩亂的煙疤,和利刃交錯割過的傷痕。有的萎縮凹陷,有的增生扭曲,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刺眼,乍一看令人有些不适。晚上看電視時候也瞥見他左腳,從腳背沿腳踝向上蔓延的一大片斑駁疤痕,燒燙傷才會留那樣的痕迹,已經變很淺了,應該是小時候弄的。
盛赫咺悲天憫人地猜測“他有一個不幸的童年”想到祝謹言那一頓輸出,又覺得非常戲劇化,于是搖了搖頭勸自己别臆測人家。輕手輕腳地關了燈,爬上床拉過毯子搭在腰間。樊星似乎感覺到旁邊有人,警惕地又向裡縮了一下。盛赫咺他伸了伸手,很想抱抱這個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又覺得這麼做不太合适,遲疑了三秒又放下。
他畢竟不是小孩子,白天在醫院那樣抱他,是情況特殊,樊星當時很乖順,可清醒之後也會感覺到尴尬。現在他睡着了又沒作沒鬧,自己再抱他,那也太奇怪了,反正關羽不會這樣抱張飛。
“小星星”盛赫咺目光溫柔,看着裹緊被子隻露出一個小小後腦勺的樊星,語氣輕緩地說“你安心睡,做噩夢喊出來也不要怕,這房子隔音特别好,沒事兒的。”
窗外還在下雨,劈裡啪啦打在玻璃上,令人心生不安。那略帶睡意,金屬質感的磁性嗓音像是鋒利的刀刃,割破雨聲來帶的壓抑。而那款款溫柔又像涓涓細流,幹淨清爽緩緩流淌,沖刷滿是創傷的軀體,清洗曆盡摧殘布滿裂紋的心。
黑暗中,樊星模糊之間感覺到自己心髒劇烈跳動和混亂不均的呼吸。他太想控制住心跳,因為過于用力而感到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