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還好麼?”北堂萱裹着薄毯靠着牆,看樊星拿毛巾擦着頭發,注意到他手背的淤青“病了?”
“嗯”樊星看了看自己手背,想起今天回來時盛赫咺跟說别忘吃藥,又想起剛才自己跟北堂說别忘吃藥——一個熱心善良助人為樂,一個冷漠自私不負責任。
“出息了樊樊”北堂萱探身湊近,像是要看樊星的手機“敢自己去打針了?還是有新女朋友了?”
樊星有點走神兒,沒聽她說什麼,擦着頭發,突然想買個電吹風……順便再買一套睡衣吧。
“樊樊,幫我穿衣服,我沒力氣啦~”看他不搭話,她撒嬌拽了拽他的衣角。她已經37歲了,卻依然是當初的樣子,天真任性,肆意妄為。
“别鬧”樊星站起來有些不耐煩“你再睡會吧,我出去一下”
“不許走!”北堂萱大叫,以示對樊星的不滿。
樊星歎了口氣,又坐回床邊背對着她,繼續擦頭發。接下來,她和每次生氣一樣,不出五分鐘便哭了起來。
北堂萱不是他女朋友,卻與他糾纏頗深。在他19歲的夏天,他們一起走過青磚斑駁的明代城牆,吹過潮濕沉悶的海風,看過遊客稀少的小島,也睡過剛改建還沒除完甲醛的島上民宿。他們并不相愛,卻彼此需要,需要将無端湧現的熱烈和無處安放的感情交付出去。那夜之後,樊星問她要戀愛麼,她隻是抱住樊星不說話。第二天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白天依舊在古城裡閑逛,晚上依舊相互糾纏,像做一個沒有明确規則,但倆人卻默契配合的遊戲任務。暑假過後,如同系統随機分配的隊友一樣,遊戲結束就各奔東西。
他說不清對北堂萱的感情,可能多少帶着點對孟昭琳的憧憬吧。而北堂萱也并沒有那麼在意他,隻是偶爾會在假期時,邀請他一起去陌生的城市旅行,像在甯遠一樣,白天閑逛晚上糾纏。後來樊星和沈白露在一起了,出于道德,他便不再赴北堂萱的約了。
在門口看到她,有些驚訝,卻沒有久别重逢的喜悅。樊星感激她曾經的陪伴,卻難以應對她的嬌縱任性。同樣,北堂喜歡樊星的清泠氣質和俊美容貌,卻也不願忍受他的孤僻淡漠。
“别哭了,我幫你穿……”樊星主動示好,掀起毯子的一角想幫她穿上衣服。
北堂萱顯然要的不是這個,于是賭氣扯回毯子,不說話還是哭。樊星知道她的套路,吵一架之後,樊星無處發洩就會用另一種方式,粗暴地對待她,似乎她很喜歡這種仿佛被強迫的樣子。但是樊星現在毫無興緻,累了,不想配合。
“别哭了”樊星也不太會哄人。
北堂萱依舊不說話,她原本也沒想這樣,可是她的詭計沒有得逞,就要繼續作下去。
“你到底想怎樣!”樊星有些不耐煩,語氣也加重了些。
于是北堂萱哭得更兇,樊星就沉默了。倆人就像對峙一樣,一個哭,一個沉默。
“我錯了”樊星覺得心累,歎了口氣,探身過去抱她“你别哭了”
“别碰我!”北堂哭得梨花帶雨,尖叫着拒絕,掙紮中露出肩膀的紫斑。
樊星愣了一下,覺得有些心慌,臉色顯得更加蒼白。
他突然想起了盛赫咺,想起他肌肉結實的肩膀和手臂,想起他被咬傷還安慰着發瘋的自己,想起他做的番茄牛肉和鍋包肉。
好累,很想像昨天那樣靠在盛赫咺肩膀,把所有重量都交給他。可為什麼是他呢?才認識沒幾天。大概是自己身邊也沒有什麼朋友。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朋友。
我是什麼?是災星是禍害,僅僅因為我的出生,就把家人推進了深淵。我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罪孽,不管怎麼做都得不到救贖。可是憑什麼呢?我做錯了什麼?我有選擇麼?
思緒一團亂麻,像是有生命的植物,将他纏繞捆縛,透不過氣。樊星處理不了自己的情緒,他太累了,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歇歇。他閉上眼睛,雙手捂着臉,盛赫咺的樣子就不斷閃出,揮之不去。
他懷疑自己實在太心累而産生了慕強心理,于是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卻又莫名想起小時候被母親漠視,被姐姐毆打,被附近小孩欺負。
“打他!我媽說他是黑戶,咱社區的害群之馬!老鼠屎!”社區副主任家小孩慫恿一幫小夥伴對他拳打腳踢,扒了他的衣服,把他埋進沙堆裡。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你去死吧!”十二三歲模樣的樊新月,連抽了他幾巴掌仍不解氣,舉起旁邊的暖水瓶砸向他。幼小的他躲閃不及,水瓶在腳邊炸裂,燙得他嚎啕大哭。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唉,要是沒生下你就好了”母親總是神志不清郁郁寡歡的樣子,一邊歎氣,一邊流淚。
那些似乎很久遠的記憶,像鏡子破碎的殘片,自己試圖将他們清理幹淨,徹底丢掉!可是卻總是強迫症一般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将他們拼湊在一起,看他們照出自己扭曲醜陋的樣子,像個令人厭惡的怪物。
“樊樊?”北堂萱看情況不對,趕緊收斂脾氣反過來哄他。
她雖然任性,卻也不太敢刺激樊星。曾經一次外出時,倆人在酒店生氣,樊星要走北堂說什麼也不讓開門,樊星連威脅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毫無征兆開窗戶就跳了下去。幸虧那雜牌酒店舉架低,三樓相當于正常二樓,樊星傷得不重,但他跳下去時的決絕卻讓北堂萱震驚不已。
“好了好了”北堂萱抱住他,拍着他的背“我很想你,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對不起……”樊星并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現,他隻是無力的道歉,不知道是對北堂萱,還是對家人。
都是我的錯,什麼時候才肯放過我?他感到身心俱疲,看不到希望。
樊星面色蒼白,一動不動坐在床邊。北堂萱裹着毯子抱着他。過了很久,陽光褪去,屋裡暗下來。樊星漸漸回過神,聽見樓下孩子嬉戲的聲音,側門小路邊商販電喇叭叫賣的聲音……
“好點了麼?”北堂萱拉着他的手,即使這麼熱的天,他的手也熱不起來。
“嗯”樊星站起來,僵硬的身體有些不協調地晃了晃。
“我們出去吃飯吧”北堂看樊星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然後散散步”
“點外賣吧”樊星把手機遞給她,自己不想動,也不想見人。
北堂萱洗完澡出來,正好樊星下樓取外賣,她拿起手機發了個微信。
——梁姐,樊星是不是沒去你那裡?
——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