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雲縣,初冬,細雨霏霏。
衛姜穿着褪色的麻衣,長發随意地绾在頭頂,鬓邊發絲亂糟糟的,看起來就是個少年郎的模樣。
她攏了攏衣襟,牽着毛驢的手已經凍得冰涼。
街上行人寥寥,衛姜走了許久,忽然聞到路邊的店鋪飄出來的甜香。
衛姜剛準備進去買些吃的,櫃後的小二連忙吆喝:“哎,别把驢子牽進來,怪髒的。”
她看了看小毛驢的蹄子,确實髒兮兮的,沾滿黑泥。她将毛驢栓在屋檐下,又跺了跺腳,才走進店子裡。
小二看她穿得樸素,攏着爐子,懶懶道:“小哥要買些什麼?”
衛姜指了指裡間:“裡面做的是什麼?聞起來很香。”
“灌香糖,剛出爐的,要來一些嗎?”
衛姜點點頭:“多來一些。”
聞言,小二擡頭看了她一眼:“灌香糖當做零嘴吃也就罷了,怪貴的。”
衛姜微微一笑,唇邊漾起一朵小梨渦:“沒事,小毛也要吃,你給我拿個三五斤吧。”
也不知是哪家孩子,這麼敗家,小二嘀咕着盛出熱騰騰的灌香糖,用草紙包好了過秤。
“四斤,一百二十文錢。”
衛姜低下頭,從腰間取出一個灰撲撲的荷包,數了數銅錢,然後将錢遞給小二。
小二這才放心将紙包給她,還不忘叮囑:“有些燙。”
衛姜深吸一口氣:“聞起來好甜啊,謝了。”
小二有些得意:“那是,我們鋪子的灌香糖最甜不過,以後再來買啊。”
衛姜點點頭,捧着糖包走到店外。
她沒有解開毛驢的缰繩,而是從紙包裡抓了一把栗子喂到驢子嘴邊。那幹瘦的毛驢也不覺浪費,嘴巴一張,将栗子都吃了進去。
“哎,你幹嘛呢!”小二着急站了起來,“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尋常人家的孩子一年也吃不到一次灌香糖,你倒拿來喂毛驢!”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小二,又看看埋頭苦吃的毛驢:“可是,我走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賣幹草的地方,小毛再不吃東西就餓壞了。”
小二看起來痛心疾首:“哎呀,你再往前走半刻鐘,那裡有一家獸場,你且去那裡尋草料,看着你拿灌香糖喂牲口,真是要怄死人了。”
“哦。”衛姜乖乖地收起灌香糖,将糖包放到毛驢背上的口袋裡,然後解開毛驢的缰繩。
“謝謝你啊,我去找草料了。”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小二搖搖頭,哪裡來的傻孩子,如此浪費,隻怕回家去要被打的。
小毛隻吃了幾口栗子,還沒吃飽又要走路,顯得有些急躁,步伐也亂了起來。
衛姜摸了摸驢頭:“小毛乖,再走走,我買新鮮的嫩草給你吃。”
毛驢哪裡聽得懂人話,步子越來越慢,衛姜沒辦法,隻得從糖包裡抓了一把灌香糖,一邊走一邊喂,引着毛驢往前走。
一人一驢走了許久,衛姜一直盯着街邊的店鋪看,果然看到一幢建築,門前擺放了許多鐵籠,一股牲畜的味道呼之欲出。
這還是冬天呢,不知到了夏天該有多臭。
衛姜捂住鼻子走過去,隻見那店前并無招牌,隻有幾個男子漫不經心地整理鐵籠。
那些男子大多人高馬大,看起來很不好惹,衛姜挑了一個面善的上去搭話:“大叔,你們這裡有賣草料嗎?”
那男子停下手裡的活,低頭看着衛姜,又看看她身後的小毛驢,了然道:“喂驢嗎?”
周邊的男子都笑了:“我們這裡的草料貴得很,小孩兒,你出城去吧,城外到處都是幹草。”
衛姜從荷包裡掏出一些碎銀:“我的小驢餓了很久,走不動了,我有錢,賣我一些草料吧。”
一個男子眯了眯眼,撿過她手裡的碎銀:“也行,跟我來吧,這世道,畜牲比人值錢。”
衛姜扯着毛驢,跟男人走進獸場。
裡面空間很大,到處都擺放着鐵籠,衛姜打眼望去,隻覺得籠子裡黑黢黢的,好像藏着東西。
衛姜心裡好奇,湊上去看了一眼,忽然小小地驚呼一聲:“狼!”
聞到野獸的氣味,小毛不安地用蹄子刨地。
男人淡淡道:“拉好你的驢,要是被野獸驚到了,我們可不賠。”
一隻灰色的狼蜷縮在籠子角落,不住地喘着粗氣,看起來倒沒有野狼兇狠的模樣,綠眼睛也有些渙散。
衛姜快走幾步,緊緊跟着男人身後:“這狼是拿來做什麼的?鬥獸嗎?”
男人随意道:“嗯,五十文錢就可以下注,小哥要去場内看一下鬥獸嗎?”
鬥獸血腥,衛姜一個激靈,連忙拒絕:“不了不了,我帶小毛吃了草料就走。”
男人也不在意,将她領到一個空馬廄裡:“裡面的草料随便吃,别亂走動,小心吓到你的毛驢。”
馬廄裡關着一些馬,要麼老态龍鐘,要麼瘦骨伶仃,疲倦地咀嚼着幹草,偶爾打個響鼻。
衛姜摸摸小毛的驢背:“快吃吧,這裡的血腥味好濃,吃完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