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這個萍水相逢的姑娘,願意蹲下來,分給他灌香糖。
他當時很餓,餓得頭暈目眩,看到那袋灌香糖,他恨不得上前搶奪。
可是,在他付諸行動之前,那個姑娘蹲了下來。
是上天看他太苦了,所以在生命的盡頭讓他嘗一點甜頭嗎?
那時陳十八并不知道後來會和衛姜有什麼交集,他隻是純粹地覺得,這個女孩子心地可真好啊。
目送衛姜的身影離去,陳十八閉目養神。
他記住了她的模樣,若能……若能有幸逃出生天,必将報恩。
衛姜牽驢走出獸場,外面的天光看起來更加陰暗。
她仰頭一看,一朵冰花打着旋兒落在她的臉上,空中飛着柳絮一般的白雪。
甯和七年,冬月十五,初雪。
衛姜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十三歲的她望着遠處的青山蒼翠的顔色,胸口沉甸甸的。
或許是冬日的寒風太過凜冽,衛姜眼裡漸漸盈滿淚水。
她不清楚為什麼心口會這麼痛,她隻是感覺,在這個鬥獸場裡,她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被困在籠子裡,任人魚肉的東西,還算得上人嗎?
傍晚,衛姜尋了一家客棧住下,把小毛安置在馬廄裡。
冬天日頭短,衛姜才吃完東西,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
北風攜裹着雪粒子拍打窗戶,發出簌簌的響動,樓上樓下隐約有人說話的聲音。
屋子裡冷得很,衛姜鑽進被窩裡,才敢解開笨重的外衫,用力地舒展身體。
衛姜抖了抖外套,那件其貌不揚的麻衣裡發出金石碰撞之音,衛姜随意翻了翻,一串藍碧玺手持掉落在被子上。
衛姜在衣衫裡掏了半天,摸出一沓銀票,幾塊壓扁的金子,還有一塊玉牌。
這些東西加起來價值千金,麻煩的是不方便用出去,随身帶着還挺硌人。
她将衣衫裹好塞進被子裡,手腳冰涼地躺在榻上。
今夜可真冷啊。
即使蓋了三床被子,衛姜也覺得冷。
她不自覺想起,小毛在馬廄裡還能睡幹草,而那個孩子隻有單薄的衣裳和冰涼的鐵籠,他一定會更冷。
衛姜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眼就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像一泓清潭,深不見底。
她身上的錢足以買下十個奴隸,可是這個孩子值得她出手相救嗎?
戲折子裡都是這麼演的,姑娘在路邊救下一個清俊的男子,兩人相愛,最後才發現所有情愛都是謊言,男子滅了姑娘的全家,姑娘萬念俱灰自盡,男子孤獨餘生。
鐵籠裡的那個小孩能打死狼,身手不凡,若他真的恩将仇報……
衛姜翻身坐起,一縷慘淡的燈光穿過窗棂漏在榻上,屋外傳來打更的梆子聲,顯得雪夜更加寂靜。
其實,她所在的宗門裡的某些人,滅了就滅了。
衛姜雙手抱膝,下巴放在膝蓋上,她的目光清泠泠的,帶着與年齡不相符的冰冷和殺意。
胡亂睡了一夜,天還沒亮,衛姜就起身出門。她先是在包子鋪買了一些肉包提着,然後才去往獸場。
獸場門開得不早,衛姜用包子捂手,在門前站了一刻鐘才等到門開。
開門的正是昨日同衛姜說話的男人,他見到台階下的衛姜,有些詫異地挑眉:“喲,中午才開始鬥獸呢,你怎麼來得這麼早?”
衛姜拾階而上,走到男人面前:“想買個東西。”
男人踢了踢腳邊的籠子:“行啊,看上什麼山貨了嗎?我們這裡還可以幫忙剝皮。”
“今天要鬥虎的那個奴隸。”
男人的步子停在原地,他轉身盯着衛姜,隻見她神色坦然,也沒有昨日那般笑盈盈,周身的氣質似乎都變了。
良久,男人沉聲道:“在下已經說過了,那是我們少東家要的人,我們做不了主。”
衛姜拍了拍腰間的荷包,語氣未變:“敢問,貴店的少東家幾時到?”
男人的目光在沉甸甸的荷包上轉了一番,眉頭緊皺,之前倒沒注意到,這少年能花銀子喂畜牲,想必身上也是有一些銀錢的。
他語焉不詳:“我也不清楚……少東家的行程,我們這些下人怎麼會知道?”
聞言,衛姜從袖口裡掏出一塊金色的東西扔到男人懷裡,男人忙不疊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塊實打實的金子。
衛姜微微一笑:“我想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吧,若是您能把少東家請過來談生意,這東西就歸你了。”
男人的聲音有些發抖,稱呼都變了:“小公子這是——”
衛姜擡步走進獸場裡:“快去快回。”
“是,是。”
男人連聲應着,提起衣袂,匆匆跑向東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