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仆人都愣在原地。
春山上的南華宗,距離此處不足百裡,不僅是徽州底蘊最深厚的宗門,而且與朝廷亦有牽連,絕非一般的江湖門派。
徽州的商戶可以不認識縣衙,但一定認得南華宗。
而衛靈是南華宗宗主之子,公子端玉,未及弱冠就在江湖上聲名遠揚。
衛姜從懷裡取出一塊玉牌:“這是宗門信物,請少東家過目。”
曹川緩緩轉過身來,他一使眼色,立馬有仆從接過玉牌,戰戰兢兢地呈給他看。
溫潤剔透的玉牌上镌刻着“南華”二字,一看就價值不菲。
燈火搖晃,曹川沉默不語,冷冷地觑着衛姜。
籠子裡的陳十八武功甚高,若真的讓衛姜帶回南華宗學武,隻怕留一個仇家,倒不如在這裡處理了他們二人,反正誰也不知道……
衛姜解下腰間的荷包,笑容燦爛:“我師兄弟都找到了合适的人選,一堆人在客棧等着我,隻我一人沒尋到,還望少東家行個方便,将這孩子賣給我,我好交差。”
還有人在等着她?
曹川驟然驚醒,南華宗勢力強大,他一個破獸場的少東家,家資也不豐厚,哪裡拼得過南華宗?倒不如賣她一個面子,日後也好做生意。
他渾身冷汗涔涔,雙手發抖地行了個禮:“小公子言重了,一個奴隸而已,算不得什麼。”
曹川随意指派一個仆從:“你快去把他的身契拿來,莫耽誤小公子行程!”
衛姜笑嘻嘻取回自己的玉牌,又将荷包遞過去。
曹川哪敢收錢:“他被公子看上也是在下的福分,就不收錢了。”
衛姜笑得誠懇,一副老實的模樣:“我們南華宗的人哪能讓少東家吃虧?過往種種就當雲煙,日後與少東家相見,大家還是朋友嘛。”
曹川再三推辭,最後還是收下了。
自父親病後,他執掌獸場,經營每況愈下,再過幾年隻怕要入不敷出了,他也确實需要這筆錢。
去取身契的人很快跑回來,衛姜掃視一眼,将薄薄的身契藏在懷中,讓那些人把鐵籠的鎖打開。
曹川一看,立刻告退:“曹某府上雜事多,就不打擾小公子了,有什麼事,隻管吩咐他們。”
衛姜點點頭,目送曹川跌跌撞撞地離去。
那些仆從你推我搡的,沒人敢上前。
衛姜心裡清楚:“鑰匙給我吧。”
仆從們連忙将鑰匙交給她,接過那把冰涼的鑰匙,衛姜轉身看着陳十八:“你是我的,莫傷他們。”
陳十八伫立在籠子中央,一言不發。
她托起沉重的鎖,将鑰匙插了進去,然後用力擰動。
伴随着籠門打開的“吱呀”聲,仆從們驚懼地看着陳十八的動作。
就着那麼一點點晦澀的日光,衛姜看見陳十八一步一步地走出鐵籠。他走得很慢,很穩。
他沉默不語,薄薄的麻衣蓋住瘦削的肩骨,走路的姿态有些奇特,腦袋不動,目光左右流轉,像是一隻尋找獵物的鷹。
衛姜眼睛看着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碎銀,對身後的仆從說話:“他傷得有些重,勞煩送我們一匹馬。”
仆從們求之不得,拿了銀子一哄而散,忙不疊離開這個陰冷的鬥獸場。
眼見着其他人都走了,衛姜張開手掌:“續命的藥,你吃一顆。”
陳十八的視線從衛姜的臉上轉到手上,白皙的掌心裡放着一顆褐色的藥丸,他動作緩慢地拿起藥丸放在嘴裡。
他的感官遲鈍,像駱駝嚼草一樣慢慢咀嚼着藥丸。
“跟我走。”
身上的傷口疼痛不已,高熱越發嚴重,陳十八眼前一片金星,什麼也看不清,他隻能循着前面的身影,強撐着往前走。
院子裡,仆從已經備好了馬。
衛姜摸了摸馬兒的鬃毛:“是匹好馬,性子如何?”
一個仆從谄媚道:“這馬兒性情溫和,跑得又穩又快,最适合小公子。”
衛姜點點頭:“誰有多餘的衣衫?給這小苦瓜一件。”
一個男子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到陳十八身上,還貼心地幫他穿好。
陳十八的身子僵了一瞬,有那麼一刹那,他很想暴起掐死身旁的男人。
他厭惡這個獸場裡所有的人,厭惡那件沾着别人體溫的衣服,衣襟上還散發着惡心的味道。
但他強迫自己定在原地,任由那人給自己穿上外衫。
他擡眼望向衛姜,她正在點錢,肢體舒展,帶着一點文氣和素淨,說話幹脆利落:“這個是買馬的,這個是買衣服的,還有一些銅闆,你們拿去分了吧。”
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少年,可陳十八偏偏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個姑娘。
捧着灌香糖,歪着頭看他的姑娘。
仆從們歡呼雀躍去分錢了,衛姜翻身上馬,朝陳十八伸出手。
半晌,陳十八才拽住衛姜的手,也爬上了馬背。他有些僵硬,不敢靠近衛姜。
衛姜察覺到他的疏離,拉過他的手環在自己的腰上,隻感覺他冷得像塊石頭,像一柄沾血的劍。
“坐穩了,别摔下去。”
衛姜話音剛落,随即打了個呼哨,策馬離開。
這一日下了很大的雪,街上格外濕滑,人們出行大多小心翼翼的。
而衛姜一點不怕,騎着駿馬飛速地離開了這個小縣城,不到半個時辰,兩人就來到了城外。
感受到身後的人體溫越來越高,衛姜不得已放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