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姜幫他處理好傷口,坐在榻邊凝神把脈,陳十八脈象虛細而澀,脈多弦緊,想來失血過多,而且痛極,還得趕緊吃藥。
衛姜冒雪出了客棧,暮色四合,城裡的鋪子大多關了門。
尋了許久才找到一家沒關門的藥鋪,趕緊買好藥材往回趕。
今年天氣有些異常,才初冬時節,大雪紛飛,隻怕靠北的地方會受災。
北風呼嘯,衛姜借了客棧的小廚房生起火,取來止血的龍骨、厚樸、枳殼和菖蒲,然後用陶罐熬藥。
期間衛姜去看了幾次,陳十八雖然沒醒,但是高熱已經退了。
或許是他身體底子好,或許是那救命的藥丸起了作用。
總之,隻要高熱退去,這條小命也就保住了。
趕了一天的路,衛姜又餓又累,她花錢讓老闆娘做了一份陽春面,吃了一小半,始終食不甘味。
衛姜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休息,原本隻想眯一會兒,沒想到才沾到枕頭,就沉沉睡去。
而床上的陳十八陷在噩夢裡,無法掙紮。
大概是因為傷重,那些明明已經忘卻了的痛苦回憶,此時此刻又翻湧上來。
陳十八原本不叫陳十八,但是這并不重要。
他記不起自己的身世,最早也隻能記起六七歲發生的事。
那時候的他好像也是奴隸,像一條狗一樣被關在籠子裡,任客人挑選。
陳十八已經記不清最初買他的那些人是什麼模樣,隻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斷被買賣。
輾轉被賣了幾次以後,陳十八年歲漸長,那副惹了無數麻煩的臉也逐漸展現昳麗的榮光。
人牙子把他準備把他賣到花樓。
陳十八打暈了人牙子,連夜出逃,成為一個流浪的乞兒。
雖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是也好過被那些惡心的人折磨。
流浪到十歲左右,陳十八偷了一個江湖人士的荷包。
他的手一向很快,身形靈活,幾乎沒有被人抓到過。
沒想到,那個劍客最後還是追到他栖身的破廟,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家夥,跑的真快,我差點沒跟上。”
陳十八滑跪在地,他一向很會認慫:“大俠,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你荷包裡的東西我沒動,求大俠饒我一命。”
劍客沒有打他,反而問他:“你這孩子有點兒天賦,要跟我走嗎?”
陳十八會永生記得,那日正值盛夏,日光燦爛,熱辣辣的空氣裡有樹木的清香,幾聲驚雷,夏雨滂沱。
青年一身短打,身後背着兩把劍,笑得灑脫不羁。
一個孤兒,本來是做奴隸的命,結果被一個劍客看上。
于是他終于有了名字。
“今日是七月十八,我姓陳,以後,你就随我姓,叫陳十八,記住了嗎?”
師父教他劍法從來都隻教一遍,在他面前耍了一下招式,陳十八一看就能上手。
師父神情欣慰:“十八,你天賦如此高,為師果然沒有看錯人。”
自那以後,陳十八跟着師父學劍,雲遊四方。
那是他最平靜幸福的一段時間。
三年兩月又五天後,師父被殺。
殺師父的人武功很高,陳十八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那人在江湖上的名号,虛陽門掌門,公孫浮圖。
所謂的,天下第一。
公孫浮圖殺師父是為了争奪一把神兵,名曰“燕山劍”,乃北地鑄劍師心血之作,任何一名劍客都想要奪取的寶劍。
燕山劍問世五十載,無數門派競相争奪,引起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
最後,燕山劍輾轉落入陳家家主手中。
陳家家主死後,陳家沒落,師父帶着燕山劍出走。
陳十八與師父相處的時間不長,也不清楚這些過往舊事,總之,公孫浮圖知道燕山劍在師父手中。
天下第一就該配最強的劍,所以,公孫浮圖殺了師父,搶走燕山劍。
師父的嘶吼傳遍曠野,聲聲泣血,震得人心髒疼:“陳十八——跑啊!”
師父死了,這世界上隻剩他一人。
他受了重傷,被奴隸販子撿去買給了獸場。
雨後露前,花朝雪夜,即使身處紅塵,聽到人聲鼎沸,陳十八依舊孤獨。
那種孤獨感滲入骨髓,仿佛霜色皚皚,千山暮雪,隻有他一人。
溝壑之中,有鶴煙,有人家,可是哪裡都不是歸處。
睡夢中,陳十八流淚了。
他喃喃道:“師父……”
人到極痛之時,能呼喚的隻有親人。
公孫浮圖的長刀斬斷了師父的心脈,那張總是笑盈盈的臉上濺滿鮮血。
他取走師父手裡的燕山劍,悲憫地望着垂死掙紮的師父:“陳家人丁凋零,僅憑你陳亭洲,如何守得住燕山劍?你放心地去吧,此後,再無平州陳家。”
陳十八無聲地嘶吼。
陳家還有人!他會陳家的金光劍法,他就是陳家的最後一個傳人!
陳家不會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