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去了。
不會再遇見他了。
她握住他的手指。
少女的手溫熱而柔軟,陳十八手臂一陣酥麻。
他下意識地想抽回手指,卻沒抽成功,衛姜緊緊地拉着他,他吃驚地睇着她:“怎麼了?”
她的眼眸裡翻湧着莫名的情緒,拽着他躲到深巷中。
“你聽我說,我是南華宗的少主,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宗門的影衛追上來了,你打不過他們,宗門不會傷害我,但是我怕他們會為難你。”衛姜的語速很快。
她咽下一口唾沫:“所以等一會,無論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怨怼。還有,如果他們說要帶你回南華宗,你不要答應,不要去。”
她從衣襟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一把将它塞進陳十八的袖口裡:“小苦瓜,這個是救命的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用,若是受了重傷,這玩意兒可以救你一命,知道嗎?”
瓷瓶裡的藥,就是把陳十八從獸場裡帶出來時喂他吃的藥。
衛姜說完話,陳十八的神情很安靜,沒有驚訝,也沒有什麼反應。
她急得去搖他的肩膀:“小苦瓜!聽見我說什麼了嗎?”
陳十八回過神來,他深深凝視着衛姜的臉。
他在心底描摹她的樣子,比他矮一點,眉毛很黑,眼睛亮亮的,臉頰肉肉的,靠左眉的地方有一顆痣。
讓人想起涉世未深的山妖,幹淨澄澈,又有一絲慈悲。
她穿着軟乎乎的襖裙,就那樣期盼地看着他,眉間一點痣,像一尊墜入凡間的小菩薩,救贖苦海中掙紮的凡人。
他會永遠記得,昏暗的獸場裡,乘着風雪而來的少女。
他将這副模樣镌刻于心底。
“好,我記住了。”
他聽見自己回答道。
衛姜松了一口氣,她望着陳十八,唇邊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我會讓宗門剿了雙龍山的土匪,你不要擔心,帶着烏湛劍去空沉千山吧,好好學武,莫要失了本心,凡事三思而後行。”
她絮絮地交代着,陳十八不由得生出一股錯覺:這不像臨别贈言,倒像是……
他悚然一驚。
不不不,怎麼能這樣去想呢?他不是個信神佛的人,但此刻也害怕不吉利。
陳十八溫聲答道:“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
你等我回來。
沒等他們把話說話,身後傳來一聲厲嘯,陳十八清楚地感覺到地面在震動,一股磅礴之氣滾滾而來,一瞬間就鋪滿周圍。
他大驚失色,雙臂護在衛姜頭頂,壓着她蹲下。
在那一刹那,陳十八真切地感受到了強大的内力。
它厚重而蓬勃,幹淨純粹,沒有黑白之分,也沒有人間的任何情感,就像陽光,雨露、秋風一般,卻又帶着巨大的威壓。
陳十八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響,風雨聲、雷電聲、花開聲、落葉聲、河流聲、海的聲音,夜色裹挾着萬物生長的聲音,排山倒海、勢不可擋。
他悶咳一聲,鼻腔緩緩流出一股鮮血,心髒震得生疼。
衛姜慌忙擡起頭,站起身來擋在陳十八面前:“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嗎?”
一個身着玄衣的劍客無聲地落在巷口,漆黑的面具,銀光的刀 ,身形高大,看不清容貌。
那人輕功極強,落地的時候,陳十八甚至沒有聽到他的足音。
直覺告訴他那人很危險,他連忙拉住衛姜的袖子:“小心。”
衛姜對他安撫一笑,随即怒氣沖沖:“蒼竹,你是來殺我的嗎?!”
名喚“蒼竹”的黑衣男子半跪于地,右手扶着銀劍:“蒼竹不敢。”
衛姜上前幾步,撸起自己的袖子:“你看看,胳膊都蹭破了!要不是他護着我,你是不是要用内力把我壓死?”
蒼竹匆匆一眼,還沒看清,衛姜就把袖子放了下來:“哼,我不跟你說,你什麼也不懂。靈哥哥在哪裡,我同他去說!”
蒼竹低頭回道:“公子就在後面,随後就到,請少主稍等片刻。”
衛姜抱胸冷哼:“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跟我解釋。”
說完,她回頭對着陳十八擠了擠眼睛:“你走吧。”
陳十八竭力壓制住翻騰的氣血,伸手抹去鼻血,撐着膝蓋慢慢站起來。
衛姜跑過去扶着他,一扭頭,蒼竹仍舊是橫劍立在巷口:“少主,公子還沒來,此人不能離開。”
陳十八沒有錯過衛姜眼底的那一片晦暗。
她眯了眯眼:“行,我知道了,我也沒打算讓他受着傷走呢,這可是我的好朋友。”
寬大的袖袍下,陳十八輕輕握住衛姜的手腕。
衛姜疑惑地看他,他什麼也沒說。
這動作太過僭越,陳十八本不應該這樣做的。
可是他确實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緒。
方才蒼竹沒有看到衛姜的手臂,他卻看清了。
那截白皙柔軟的手臂上,整整齊齊排列着幾道傷疤。
他沒數清,但至少也有四五道。
為什麼……她手上會有那麼多陳年的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