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發出的轱辘聲漸漸逼近,衛姜忽然反握住陳十八的手。
陳十八沉眸,她的手微微顫抖,她在緊張。
他同樣握緊了衛姜的手腕。
兩人相互扶持,仿佛狂風駭浪中兩葉互相依偎的扁舟。
日頭暖暖的挂在天上,山水寂靜,天地浩蕩。
寶馬香車,一列車隊停在小巷外,為首的馬車猶為精美,車簾上的玉石敲擊出铿然之聲。
一隻纖白的手掀開車簾,嗓音泠泠:“阿姜,該回家了。”
一人在馬車旁放下腳踏,那人從容下車,一身月白色的鶴氅,十七八歲的年紀,端得是芝蘭玉樹。
他的容貌沒有陳十八那麼出衆,但氣質尤為特殊,像山巅的月亮,書中走出來的仙人。
有那麼一瞬間,陳十八感受到衛姜在掐他的手。
他的心也随之揪了起來。
她在緊張,她在懼怕。
陳十八緊緊地盯着衛姜,她沒有發話,她什麼都不能做。
衛姜深吸一口氣,聳了聳肩,語氣松快:“靈哥哥,一個月零三日,你可輸了喲。”
衛靈身材颀長,一雙豔麗上挑的丹鳳眼,像極了早春山間的桃花。
他眉眼帶笑:“阿姜,我并沒有答應你的賭約,你私自下山,吓壞我了。”
衛姜放開陳十八的手:“我不管,赢了就是赢了,你得答應我的願望。”
衛靈仍舊笑着,那笑容裡是說不出的縱容:“好,你說。”
他上前幾步,步伐潇灑不羁,通身是無數财富才能堆出來的貴氣。
衛姜伸出一根手指:“呐,我一路上可沒有闖禍,還在城外遇見雙龍山上的土匪,吓死我了,你派人去把他們剿了。”
衛靈站定在兩人面前:“好。”
衛姜繼續道:“今年年頭不好,北邊有許多地方遭了雪災,能不能想辦法施粥赈民啊?”
衛靈點頭:“好。”
長袖裡,衛姜握緊拳頭,笑得更加甜美:“最後,我路見不平救了這個小孩兒,他是被人牙子賣到徽州的,要去西邊尋親,方才被蒼竹打傷了,你給他一點盤纏,讓他走吧。”
衛靈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咀嚼着那個字眼兒:“小孩兒……”
衛姜倒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對啊,他是我收的小弟,要不是他要回家尋親,我都想帶他回南華宗了。”
衛靈伸出手來,輕輕将衛姜的一縷碎發别到耳後:“既然喜歡,就帶他上山吧。”
衛姜抿唇:“罷了,小弟不好帶熟,你瞧,剛才蒼竹壓根兒不聽我的話,差點打死我了。”
聞言,巷口的蒼竹“刷”地一下跪下:“主子,蒼竹知罪。”
衛靈低頭道:“讓他回去領罰可好?”
衛姜扒住衛靈的袖子:“領什麼罰呀?蒼竹,你去把哥哥車上的玉石都給我扣下來,送給我這位小弟,早些送他回家才是正事。”
蒼竹擡眸看自己主子的反應。
衛靈擡手:“取些銀票給他。”
衛姜踮腳蹦了蹦:“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衛靈摸摸衛姜的鬓發:“一路上能躲過影衛,是他在幫你吧?”
衛姜笑容不變,避重就輕:“所以說禍兮福所倚嘛,這孩子被拐帶到徽州能活下來,也算是很厲害了,所以我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去。”
她答非所問,扯東扯西,衛靈看破也不說破,目光輕飄飄地掃過陳十八,并不多做停留,完全沒有将他放在眼裡。
衛靈伸手扶住衛姜:“走吧,回家。”
長風穿巷而過,冷得徹骨,衛姜耳邊轟隆隆的都是霜雪壓垮青瓦的聲響。
登上馬車,裡面溫暖如春,彌散着甜香。
小巷拐角處有一株梅花,還沒盛開,枝幹蒼勁。
梅花樹下,衛姜回頭,還來得及再看一眼陳十八。
少年陳十八站在原地,臉上還有血迹,孤單得像一頭狼。
小苦瓜眼眶通紅,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更加憋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裡的滋味不清不楚,總之酸酸的。
以後……還會相見嗎?
衛姜忽然揮手:“小苦瓜,一路平安啊!”
沒等陳十八回應,馬車轉了個彎,消失在小巷外。
離别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他都沒有好好她說話。
當時隻道是尋常。
當時,隻道是尋常。
巷子裡,蒼竹将一袋子紋銀扔到陳十八懷中,穿着紅衣的蒼暮在巷外等他。
蒼暮來回踱步,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瘦削的少年看起來很眼熟。
一個影衛上來彙報:“少主的行李都在這裡,她叮囑過,除了那把弓箭,剩下的馬匹、紋銀和佩劍都是他的。”
蒼暮點點頭。
陳十八摩挲着那隻幕籬,神情恍惚。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衛姜還說要和他義結金蘭,她言笑晏晏地說他好看,神情恍惚地說不必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