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那個時候她已經預感到離别的來臨吧?
陳十八回眸望向她離去的地方。
白雪寂寞地堆在梅花枝頭,再過幾日,這株臘梅就會盛放。
然而他看不到了,他必須馬不停蹄地趕路,奔赴空沉千山。
而衛姜會回到春山上,變成南華宗尊貴的少主。
陳十八幼年混迹于市井之間,察言觀色的本領最為拿手。他看得清楚,衛姜在南華宗面前的頤指氣使、一颦一笑都是假的。
她指使不動南華宗的影衛,不過是平白擔了一個少主的名号,她在衛靈面前是害怕的。
陳十八無力地閉上眼睛。
他看得清楚,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會活着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
陳十八捏緊白紗,在心裡暗暗起誓。
“這是什麼?”一道男聲打破陳十八的思緒。
蒼暮皺着眉頭,指着那個幕籬問道。
陳十八眉心一跳,蒼暮見過他戴幕籬的樣子,不會是認出來了吧?
見陳十八沉默不語,蒼暮也不廢話,一把拿起幕籬,罩到陳十八頭上。
白紗隐隐,瘦削的身影,清瘦的風姿。
蒼暮将幕籬扔到泥地裡,陳十八那張豔麗的臉更為清晰,果真是那個提花的姑娘!
他瞪大眼睛,氣血上湧,怒道:“豎子!竟敢戲弄于我!”
他右手凝聚内力,猝然伸手劈在陳十八胸前。
陳十八反應再快,也隻是橫着左臂擋住自己,因為右臂的袖子裡裝着衛姜給的藥。
陳十八被打得摔倒在地,心口一陣劇痛,嘴裡噴出一口鮮血。
剛才本就被蒼竹的内力壓傷,現在又被蒼暮打了一掌,陳十八痛得趴在地上,眼前一片金星。
蒼暮猶不息怒,擡腳就要去踩陳十八。
陳十八雖然看不清,卻聽到了風聲,求生的本能超過身體的疼痛,他就地一個打滾,忍痛爬了起來,身體迅速地靠在馬上,右手已經握住烏湛劍柄。
蒼竹攔住蒼暮:“這是少主吩咐過的人,别打死了。”
蒼暮咬牙切齒地看着陳十八,半晌才放下手,眼底滿是厭惡:“讓他滾!”
陳十八一動就心口劇痛,他慢慢地吸氣,翻身上馬,面無表情地絕塵而去。
他向西,衛姜向東,分道揚镳,背道而馳。
十四歲的陳十八無比渴望力量,他瘋狂地想要自己變得更強,那樣才能給師父報仇,才能向衛姜報恩。
他不知道衛姜有什麼苦楚,他連想都不敢想,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他有牽挂的人,就是有了歸宿之地。
衛姜,衛姜。
你等我。
——
馬車行駛在山路上,衛姜雙手抱膝,眼眸低垂。
這條通往南華宗的山路,她走過很多次,車外的風景也已經看厭煩了。
這夜的月光很好,圓圓的月亮照雪色,月光落下來,就像散落了一千隻綿羊。寒風瑟瑟,起伏的山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春山的霧霭流動,經年不散。瓦上炊煙,河面倒影,青苔碧色,院中落葉。
山寺前的槐樹,日日凝望雲中的枯木。
砍柴人坐在青石階上,聞一曲高山流水,江山如畫,水剩山殘。
人們常說山中無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其實,起風的時候,她也會覺得很孤單。
衛靈捧着手爐,溫潤如玉:“阿姜,這段時間可受什麼委屈了?”
衛姜搖頭:“沒受委屈,外面挺好玩的,而且這次我也當了一回行俠仗義的女俠。”
衛靈勾起淺淺的微笑:“是嗎?”
衛姜搓了搓胳膊:“不過,還是宗門好,出山闖蕩這種事偶爾做做就好啦。”
衛靈身着古樸的青衫,一雙眼眸沉靜如淵,像純淨的冰,懸挂于天穹的月。
“阿姜,回去了以後要好好吃藥。”
衛姜身軀一震。
恰巧馬車碾過一顆小石子,車内有些抖動。
她若無其事道:“知道啦,那麼難聞的破草藥,天天喝喝喝。”
衛姜望向窗外,手腳一片冰冷。
難聞的草藥,割破手臂的刀.片,緩緩流淌的鮮血。
她走了許久,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中纏着她的夢魇,終究還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