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八頓了頓,擡眸看向谷神道人:“家師說過,道人是他的至交好友,若他遭遇不測,便讓我前往千山尋找道人學武,為他複仇。”
他沒有說出公孫浮圖的名号,一則是不願将他人卷入糾紛,二則是為了親自斬下仇人的頭顱。
谷神道人自然也懂得陳十八的意圖,他略帶驚訝地扭頭,一雙朦胧的眼睛正對上他的方向:“你要為他複仇?”
“是,求道人教我功法。”陳十八跪倒在地,額頭結結實實地扣在青石上。
谷神怔愣良久,微風輕拂他的衣袂:“我乃方外之人,塵緣殺戮,與我無關。”
山風似乎一瞬間變大了,吹得陳十八不得不閉上眼。
他垂首:“晚輩知道了。”
無妨,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知道這世上除了他還有别人惦念着師父,也就足夠了。
至于練功之事,他憑借自己也可以的……
“不過,我有幾個徒兒并未入道,你以後可以與他們切磋。”
谷神道人的聲音忽遠忽近。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陳十八豁然擡起頭,滿眼震動。
見谷神神情淡然,立刻拱手一拜:“是,晚輩多謝道人!”
谷神揮揮手:“靜荷,帶他去休息。”
那個手持燭火的姑娘提裙轉身:“陳公子随我來吧。”
陳十八回眸看着谷神道人,他好似在眺望山林,又仿佛陷入飄渺的回憶。
他收回目光,握緊手中的烏湛劍,跟在靜荷身後。
靜荷提燈在前,時不時回頭看向陳十八。
陳十八察覺到她的試探性的眼神,但是她沒問話,他也不說。
靜荷将陳十八帶到一個小院中,指了指其中一個房間:“公子在此處安歇吧。”
院中一樹杏花盛開,明豔動人,石桌上放着一張棋盤和兩個茶杯。
靜荷收起那兩隻茶杯,輕聲道:“這院中的杏花數年未開,昨日突然盛開,師父說定有故人前來。還教我擺好棋盤,師父要與他對弈。”
晚風一吹,陳十八第一次看到杏花飛舞如雪的場景,漫天都是甜甜的花香。
他失神地望向随風而去的花瓣,喃喃道:“師父,已經不在了。”
月光漏過花璅,落在陳十八的臉上。
他風餐露宿了兩三個月,睡在柔軟的床鋪上,反而生出了一種不真實感。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外乎如此,他時常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他還在那冰冷的獸場裡,甚至,還在污水橫流的小巷中。
陳十八閉上眼睛。
司空白伫立在山門前,輕輕撫摸着袖裡的龜甲,卦象顯示今日有友人前來,可惜,舊友已經亡故了。
他年少時便與陳亭洲相識,分别以後,或兩三年間,也能時不時收到友人的來信。
縱然沒有陳亭洲的消息,司空白也是安之若素。
他始終相信,惦記着彼此的人,縱然遠隔天涯,心也是在一起的。
他失明了許多年月,隻有今日,他很想看一看故人之徒的模樣。
亭洲性子跳脫,這個孩子沉穩少言,是如何與亭洲相處的呢?
算起來,他們已經十餘年不曾相見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山野爛漫的渡口,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揮手訣别,那時的他們,誰能想到此後再無相見之時呢?
鹿山的春花又開了一季,我那颠沛流離的故人啊,我們就此别過了。
——
鹿山涼風驟起時,徽州雲縣發生了一件大事,八月十六的傍晚,才過了中秋,曹氏獸場的少東家曹川竟被人當街射殺。
縣令收到報案後,立刻着人去捉拿兇手。
衙役們到達獸場外時,隻找到曹川的屍身,他一雙眼睛圓瞪,滿布血絲,胸口處還插着一隻箭羽,衣裳都被血洇濕了,看起來格外駭人。
四周圍了一圈百姓,切切察察地說着話。
曹家的家仆都擠在大門邊,不敢進前,隻有一個年紀較大的仆人守在曹川的屍體旁。
衙役上前問話:“殺人者是誰,什麼形貌,逃往哪個方向了?”
那老仆人畏畏縮縮的:“小人不曾看清……隻知是個穿着黑衣服的人,就在那牆頭上,遠遠的,一箭射死了我家主人。”
他指向獸場的一面高牆:“我家主人剛準備出門,就被賊人害了,求大人為我家主人做主。”
“你家主人可有什麼仇人?”
此話一出,老仆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言辭閃爍:“我家主人一向與人為善,應當沒有仇人的……”
另一個捕快插話道:“也許是生意場上的仇人?”
周圍幾人都附和地點點頭,曹家家資頗豐,尤其是最近半年以來,生意更是做得風生水起,聽聞他與春山的南華宗也有關系。
如今一遭橫死,很有可能是遭人嫉妒報複。
而老仆人低下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