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姜歎了口氣,仰面看着藍天白雲。
正當衛姜昏昏欲睡時,底下傳來簌簌的腳步聲。
她低頭看去,是兩個南華宗的女弟子。
她們穿着月白的服飾,一大一小,手裡都挽着小籃子,一邊說着閑話。
南華宗的衣服上都繡着弟子的名字,大的叫雲祥,小的叫雲朵。
衛姜不想動彈,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樹上。
雲朵興緻勃勃:“秋日後山的山珍最多,我們多撿一些闆栗回去。”
“我不愛吃闆栗,吃了嘴幹,十七師姐倒是愛吃。”
“雲柔姐姐也愛吃,等會給她送一些去。”
“罷了,雲柔姐姐在少主面前幹活,什麼好東西沒有,還缺我們這些?”
雲祥撿起一片黃葉:“雲柔姐姐也是好心,這段時間都叫我和九師兄去小河村給那老人家送東西,可憐見的,馬上就要冬日了,那老人家可怎麼活啊。”
雲朵用腳碾開帶刺的闆栗:“唉,都怪那蘇老爺狠心,自己的女兒竟也下得去手。什麼貞不貞的,比女兒性命重要嗎?”
她嘟着嘴,吹幹淨闆栗上的泥土:“要我說,這爹不把欺負自己女兒的壞人殺了,反而将自己女兒沉塘,要我說,合該——啊!”
一聲尖叫,驚得山中鳥兒撲棱棱亂飛。
兩個弟子吓得跪倒在地:“少……少主……”
衛姜摸了摸雲朵的頭:“你們說的是小河村,蘇阿寶家?”
兩人年紀小,又被雲柔叮囑了不許告訴少主,隻匍匐在地,不敢回話。
衛姜如同呓語一般,聲音很輕:“别怕,我隻問問,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兩人相視一眼,雲祥回道:“就是……少主去天門山的時候。”
她又急忙道:“此事與雲柔姐姐無關,她也遵照少主的吩咐,時常探望阿寶姑娘,還叫我們姐妹們有了好玩的玩意兒,都記得留給阿寶姑娘。隻那幾日沒去,不知道為何,蘇老爺就把阿寶裝進籠子裡沉塘了,雲柔姐姐打了蘇老爺一頓,他才說,阿寶被賊人擄走,失了清白,不能留……”
一股腥甜湧上喉頭,衛姜攥緊衣裳,勉強道:“繼續說。”
“阿寶姑娘的爺爺傷心壞了,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我們也不好懲治蘇老爺,隻打了他幾頓……”
眼前浮現一張圓圓的臉。
稚嫩如春花,沉靜如秋月,美好得宛如初雪的少女。
其實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的,所以那時救了阿寶,衛姜都不敢大肆宣揚,就怕她受傷。
她有什麼錯呢?
她是一個……無辜的人啊。
衛姜從雲朵的籃子裡拿了一顆闆栗:“你們下去吧,後山有蛇,别說你們來過後山。”
兩人怯怯地告退了。
臨走前,雲朵還不放心道:“少主,您可千萬别怪罪雲柔姐姐。”
真可笑。
衛姜怎麼會怪罪雲柔呢?她當然知道,雲柔是一個溫柔的、很好的姑娘。
該怪罪的,當然不是雲柔。
——
白川縣,小河村。
豔麗的晚霞透過窗戶落在蒼老的面皮上,勾勒出枯木一般的輪廓。
蘇連三端着一碗稀粥,臉上淤青尚未褪去:“爹,你就吃一口吧,再不吃,你這身子骨可就撐不住了。”
蘇大夫轉過頭去,不看自己兒子。
蘇連三放下粥,冷哼一聲:“為着個髒東西,你要把自己餓死?”
聽着刺耳的字眼,蘇大夫喘息急促:“你……你……那是你的女兒!”
“我沒有這樣的女兒!”
蘇連三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生個女兒最虧本,原想着還能嫁出去賣個好價錢,可如今隻辱沒了咱們家的門楣!”
蘇大夫手指顫抖:“阿寶……阿寶是五娘留給你唯一的孩子,你竟然如此狠心,我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個畜生!”
“我呸!”蘇連三往地上啐了一下,“那個痨鬼也就隻能生女兒了,爹,我年輕的時候你雲遊四方,不管我死活,連我娶妻你也不管,如今你還管教我?!”
蘇大夫氣急,卻又無能為力,半晌,那隻皺巴巴的手落在被子上。
見狀,蘇連三也軟了語氣:“爹,你别氣了,等過段時間,我再娶一房,生個大胖小子給你,别惦記那個早死鬼了。”
“連三,兒啊,你不能這樣……”
“爹,咱們家不說書香門第,也是清白人家,你别怪我狠心,怪就隻怪她命不好,你還幫她瞞着我,倘若早些說出來,将她嫁到其他州府,也不至于如此……”
一行濁淚劃到枕頭中,涼浸浸的。
蘇連三走出屋外,歎息一聲:“唉,家門不幸……”
話音剛落,眼前突兀出現一道身影,蘇連三這段時間已經被打怕了,隻當是雲柔又來打他,慌忙蹲下:“女俠饒命!你們宗門勢大,怎可欺負我一個百姓?”
衛姜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男人,他相貌平平,一身青衫,與尋常中年男子并無區别。
可是,偏偏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殺害了自己的女兒。
衛姜點住他的穴,讓他動彈不得,而後将他拎到椅子上。
蘇連三目露驚恐:“女俠!這是要做什麼?我還有老父要贍養,千萬殺我不得啊!”
衛姜頭發淩亂,她從春山繞過防衛,一路狂奔下山,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眼眶下青黑,看起來真如索命的鬼。
她的嗓音未帶任何情緒:“蘇阿寶今年年歲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