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夜,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且越下越大。
雨點擊打在青石街上,聲嘶力竭,卻洗不淨長街上的血腥味。
衆人圍觀,摩肩接踵。
今兒出了大熱鬧,竟是傷及人的性命。
興光樓前血水蔓延,那穿着綠羅裙的女子靜靜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蘇家夫人哭得凄厲:“殺了她!殺了她!這個賤.人害了我的夫君,我要她償命!”
蘇家的家奴将翠容翻了個面,伸手探她的鼻息:“還活着,繼續打!”
她雙目緊閉,臉被血污遮住,幾乎看不出之前的風華。
棍棒砸在身體上,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
鸨母一下子跪到地上:“夫人!殺人償命,給她一個痛快吧!”
蘇夫人懷抱着蘇長君的屍身,雙目通紅如羅刹:“不可能,我要她千刀萬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興光樓的姑娘推開窗戶,見昔日的姐妹一團血污,不忍看見,紛紛回過身去。
先前還能聽到翠容的痛呼,此時是一點聲響也無了。
人們指指點點:“一個妓.子,下九流的玩意兒,竟然敢殺人!”
“這美人也是毒藥,往後可不敢再來興光樓了。”
鸨母看了看周圍人群,又看向奄奄一息的翠容,雨水卸去她厚重的妝容,露出一張不那麼年輕的面龐。
她咬着嘴唇,最後看向蘇夫人,像下定決心一般,重重叩首:“夫人……您,您将翠容帶回去吧,她與我興光樓無關,死生全由您!”
此話一出,便是要舍棄翠容,保住興光樓。
有人問:“她為何殺人?”
“誰知道呢,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都是沒心肝的東西。”
聽到這個回答,問話的人如愣頭青一般,徑直走出人群,蹲到蘇夫人身邊:“她為何要殺你的夫君?”
蘇夫人愕然擡起頭,雨水浸濕她的發髻,她看不清眼前人面容:“不管如何,我定要殺了她!”
少年又看向翠容,推開蘇家的家奴,趴在翠容耳邊:“翠容姑娘,你為何殺人?”
翠容陷入昏迷,自然不能回話。
家奴們面面相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怪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都看向蘇夫人。
她咬牙道:“别管旁人,把那個賤人拖回去!”
拖回去,便是無窮無盡的地獄折磨。
蘇夫人撫摸着自己夫君慘白的臉頰:“長君啊,你總不回家,這次,你要長長久久地在家陪我……”
雷聲隐隐,夏日的夜,依舊悶熱難當。
眼前突兀地出現一塊黃金:“把她賣給我。”
蘇夫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還是那個奇怪的問話少年。
迷茫轉瞬間變成仇恨:“你要贖人,你是那個賤.人的姘頭?是你們合夥殺了我的夫君?”
少年搖頭:“我沒有,隻是,我要買下她。”
蘇夫人歇斯底裡地捶打地面:“不賣!多少錢我都不賣!我要她死!”
少年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你夫君是舉人,被青樓的姑娘殺了,你覺得這名頭好聽?”
蘇夫人一愣。
少年繼續道:“你夫君死了,你不報官,反而濫用私刑,你就不怕官家追查?”
蘇夫人喘息道:“任憑官家來了,我隻是替我夫君報仇!”
少年瞥一眼地上的屍體,眼神有些鄙夷:“你夫君因何而死,你比我清楚。我給你錢,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這樣的夫君,你留着無用。”
蘇夫人痛苦地閉上眼:“我嫁他五年,不曾有失……為何,為何會變成這樣……”
少年沒有辦法解答她的困惑,隻往她手裡塞了個什麼東西,然後起身向翠容走去。
家奴見主人沒有說話,便都站在原地。
蘇夫人低頭看去,手心裡是一沓厚厚的銀票。
心跳猛然加速,她哭了一下午,原本隻想為夫君讨個公道。
她不是有多愛這個夫君,隻是哭自己命苦,哭未來的無望。
她清楚,夫君的死,早有預兆。
蘇長君,并非善類。
這沓銀票,買蘇長君的命和她後半輩子的安甯,實在足夠了。
蘇夫人沒有出言阻撓,少年很順利地撥開家奴,伸手抱起翠容,将她扛在肩頭。
翠容的身體很軟,很輕。
蘇夫人放下蘇長君,踉跄着起身,啞聲道:“你究竟是誰?”
少年扛着翠容回頭:“我?一個過路人。”
而後,少年走到鸨母面前,騰出一隻手:“她的身契。”
鸨母反應了一下,才慌亂道:“哎呀,翠容的身契……流珠,取身契來!”
容貌清麗的姑娘急匆匆去取來身契遞給少年,她眼眶通紅,又帶有一絲哀怨。
就在不久前,她還痛心于翠容的遭遇。
而現在,她隻覺得豔羨。
若有人願意為她贖身,便是挨一頓打也……
血水順着少年的肩頭不停滴落,一直延伸到落腳的客棧。
掌櫃的見少年扛回來一個血淋淋的人,驚得算盤都沒拿穩:“啊呀!公子,這人是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