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容的傷勢容不得拖延,才一落地,阿寶就沖向村口的一戶人家,敲響院門:“請問有人在家嗎?”
院門虛掩,一道女子的聲音傳來:“誰啊?”
阿寶推開一點門,探進腦袋,口氣焦急:“姐姐,我們是過路人,我妹妹在前面那座山上被蛇咬了,想借貴地休息一下,再找點蛇藥,我可以給你錢。”
婦人一身布衣,正在晾曬菜幹,是個熱心腸的人,聽到阿寶的話,連忙放下菜籃,上前來開門:“喲,快進來,是在小葫蘆山上被咬的?那上面的蛇可毒得很,我們當地人沒帶雄黃都不敢上山的。”
婦人推開一道房門:“這是我閨女的廂房,你放她躺下。”
陳十八背着翠容走進去,然後動作小心地把她放下來。
阿寶使了個眼色,陳十八心領神會,立刻退出去。
翻起裙邊,青黑色的傷口呈現眼前,還冒着殷紅的血水。
婦人臉色一變,小心查看:“這咬痕……你可還記得那蛇長什麼模樣?”
“沒看清,一條黑色的蛇,體型不大,咬了人就鑽進草叢裡了。”
婦人抿了抿唇,眉頭緊皺,欲言又止。
看她神色,阿寶已然知道,這蛇定是很毒,不好處理。
阿寶從懷裡拿出一塊碎銀:“好姐姐,您是坐家戶,對這裡比我們熟。求你幫幫忙,好歹找些草藥來,或是告訴我們怎麼處理,生死有命,救不救得了,隻看我妹妹的命了。”
婦人連連擺手:“妹子,我也不是圖你的錢,看你是個實誠人,我且告訴你,咬人的蛇可能是卷灰蛇,也可能是烏癞蛇,總之毒性都猛,尋常人被咬,一兩日就不成了。你若有心,往後走十裡地,有個大葫蘆山,山上有味藥,叫望蛇門,你去尋一尋,拿來敷傷口,或許能治。”
阿寶垂眸望向床上的翠容,心亂如麻,方才都還好好的,一會兒的功夫,她就這樣昏迷不醒,臉色煞白,看起來已然不行了。
她執意将碎銀子塞給婦人,這錢不算太多,隻是對于農戶,将那些珠寶給他們,才是給婦人惹麻煩。
婦人一再推辭,阿寶正色道:“請姐姐幫我照顧我妹妹,我這就上山去找望蛇門。”
最後婦人收下了碎銀,但還是道:“姑娘,你妹妹若好了,我才收你的錢,否則,我是要還給你的。”
阿寶請婦人描述望蛇門的模樣,在木闆上畫了,婦人又改了改,這草藥與尋常草藥生得差不多,隻是葉子邊緣呈鋸齒狀,還有濃烈的氣味可以稍微分辨。
婦人給阿寶準備了一包雄黃,阿寶就要去往大葫蘆山。
陳十八低聲道:“我去吧,在這裡看着那座山很險峻。”
阿寶搖頭:“我熟悉草藥,你去了也找不到。”
“那……我和你一起去。”
阿寶仍舊拒絕:“不行,翠容這裡得有人照顧,況且,若是南華宗的人追來了,我帶着她也跑不遠。”
陳十八還想說些什麼,都被阿寶止住:“你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你機靈點兒,有人追來的話,就帶翠容離開。剛才我們來的地方有一個山洞,可以在那裡躲一躲,别給楊大姐添麻煩。”
她說得果決,陳十八無法,隻能一一記住,然後看着她離去。
直到阿寶的身影消失在叢林裡,陳十八轉身回到院子。
楊大姐看到他,朗聲道:“你是這姑娘的兄長吧?勞駕你,幫我把菜幹收了,眼見着就要下雨了,我燒水給你妹妹洗傷口。”
陳十八點點頭,手腳麻利地收拾菜幹。
天邊黑雲翻湧,夏日的天氣變幻莫測,才放下簸箕,雨點就噼裡啪啦地砸到地上,一瞬間又被滾燙的地面蒸騰。
空氣中散發着泥土的氣味,雞鴨簇擁着躲到檐下。
陳十八站在門口:“她傷口如何了?還需要什麼草藥,我去尋。”
楊大姐用袖子抹去額上汗珠:“唉,沒有望蛇門,其他藥草都沒用。當家的又去了鎮上,他若在,或許還知道其他法子。”
片刻後,楊大姐又道:“村西有個老人家,姓餘,他年紀大,知道的方子多,我去問問。”
雨水如注,陳十八攔住楊大姐:“雨太大了,我去吧。”
楊大姐卻自顧自穿上蓑衣:“老爺子脾氣怪得很,他不認得你,不會跟你說話的。我一會兒就來,你好生照顧你妹妹,發了高熱可不得了。”
說完,楊大姐就沖進雨幕中。
望着她的身影,陳十八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會的東西在這裡毫無用武之地,他隻會殺人,不會救人。
翠容躺在床上,毫無生機,嘴唇漸漸顯出吓人的烏紫色。
陳十八看過很多這樣的臉色,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死了。
死亡是個可怕的東西,人死了,就什麼都不再存在,不會說話,不會動,日漸腐爛,他所留下的痕迹,都會慢慢消亡。
陳十八打來一盆熱水,擰幹帕子放在翠容額頭上,小心謹慎地給她清洗傷口。
從前隻把翠容當做同行的夥伴,這是陳十八第一次認真地看眼前的人。
她年紀小,看起來比阿寶還小。
她生得漂亮,因為漂亮,在人多的地方行走時需要戴幕籬。
這一點陳十八深有同感,他的臉也挺麻煩的。
陳十八心想,妹妹,别死啊。
你死了,阿寶會非常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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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打得阿寶睜不開眼,她不得不找一個斜坡躲雨,等一刻鐘後,雨勢才稍微減小。
此時天色已晚,身上雖然帶了火種,在雨中也點不燃,必須加快速度,否則入了夜,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阿寶牢記楊大姐說的路線,沿着獵人們踩出的山路往上爬,路邊會有零星的藥草生長。
偶爾能找到一兩株望蛇門,但是都很細小,不夠入藥。
阿寶渾身濕透,她擰了擰衣擺,擦去臉上雨水,彎腰一寸一寸地搜索草藥。
山路濕滑,況且本來就是人走出來,并沒有鋪設石闆,因此阿寶走一步摔一步,指縫裡滿是濕泥。
一株長成的望蛇門在雨中瑟瑟搖曳,阿寶上前,将草藥摘下來,珍惜地放進懷裡。
雷聲震動,仿佛山石滾落,震得阿寶心髒痛。下一瞬,閃電劃破天幕,照得山野亮如白晝。
阿寶站在原地,細聽周圍動靜,聽到隻是雷聲,山體并沒有垮塌,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幸好不是山崩湧水,否則她就死在這裡了。
趁着雨聲沒那麼大,阿寶抓緊時間,腳步越走越快,在雨中努力尋找望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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