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夏末的清晨竟有些冷。
楊菲走在最前面,六十歲的裡長跟不上她,喘着粗氣:“楊丫頭,走慢點——”
楊菲回頭:“這山滑得這麼嚴重,也不知會不會埋着人,更何況,咱們村裡好多人去鎮上賣山珍,得去看看啊!”
她說得有理,跟在後面的村民們一聽,紛紛跟上步伐。
攀爬到滑坡的地方,眼前是一群穿着蓑衣的人,個個都是精壯男子,看起來不是普通人。
見到這一行人,村民們有些打怵,都讓開道路,教這些人先走。
楊菲是其中最年輕的女子,村裡的人輕輕把她拉到身後,将她擋起來。
目送這群人離去後,大家才心有餘悸地拍拍胸,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這些是什麼人,不像官家的,莫非是土匪過境?”
“呸呸呸,說這不吉利的話,若是土匪,咱們都得交代在這兒!”
“會不會是商山上望月宮的人?”
“不是,望月宮的都是頂漂亮的姑娘公子,這些人不像。”
議論了一陣,大家繼續趕路。
旭日東升,流光四溢,隻是半邊山體滑落,泥石之間夾雜着樹枝,看起來一片頹然景象。
村民們試圖清理泥石,挖出一條路來。
楊菲渾汗如雨,把幾十斤重的石頭推到崖下。
衆人正幹得熱火朝天,忽然聽到一陣馬蹄震動,大家停下手裡的活,都看向前方。
一人一騎疾速駛來,在靠近衆人時勒馬停住。
蒼暮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你們有沒有見到過這件東西的主人?說出來,我重重有賞!”
他高高揚起一塊手帕,上面沾滿污泥,還在滴水。
衆人面面相觑,都搖頭。
裡長上前道:“官人,這東西髒得看不出原樣,況且又是一塊小帕子,實在認不出來。”
楊菲看到那塊帕子,她自然不知道手帕是誰的,隻是想起那奇怪的三兄妹,兄長說妹妹被垮塌的山石埋了,卻沒有分毫傷心,小妹妹要去找姐姐,又被兄長給弄暈了……
這帕子,莫非是那個姑娘的?
蒼暮巡視一圈,忽然注意到一個年輕女子的神色不對勁。
在一群茫然的村民中,若有所思的楊菲分外紮眼。
“你——”他用馬鞭指向楊菲,“你可知道這手帕的來曆?”
冷不丁被問到,楊菲吓了一跳,她轉了轉眼珠,小聲答道:“官人,我不認識這手帕,隻是昨日有個姑娘經過我們村,上山采藥,手帕或許是她的。”
聽見楊菲的回答,蒼暮後背冷汗都下來了。
方才南華宗的人趕路之際,在亂石之間發現這塊手帕,隻一眼,公子就冷了臉,說這是火浣布,繡的又是徽州山水,這東西,隻有南華宗才有。
隊伍停頓下來,公子讓他拿着手帕回來詢問村民。
倘若這手帕是少主的,那她豈不是……
蒼暮翻身下馬,撥開人群,擡手将劍鞘搭在楊菲肩上:“一五一十地說,那個姑娘長什麼模樣,為什麼上山采藥,她人在哪裡?”
天爺啊!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楊菲吓得腿肚子打顫,哆哆嗦嗦地将昨日發生的事情粗略道來。
“昨天下午,有三個人來我家,說是被蛇咬了……我給她說了山上有草藥,她就去找……後面下了大雨,她的兄長也去尋她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總之他們早就離開了。”
蒼暮擰起眉頭,一把揪住楊菲的袖子:“跟我走。”
楊菲往下蹲,不讓他拖:“好官人,我真的不認識那群人,也不認得這帕子,你行行好,饒了我吧!”
村民畏懼蒼暮的劍,但是也不忍心看着楊菲被拖走,都怯怯地開口:“官人,楊娘子素來心善,你要找的人未必就是她見到的人,您放了她吧。”
蒼暮左右環顧,他并非土匪,也不會做出拐帶良家婦女的行徑,他隻是要帶楊菲回去見衛靈,好有個交代。
他從袖子拿出一枚金銀錯的戒指:“金子你們拿去,她跟我走。”
此舉一出,周邊人更是誤解了蒼暮的用意,光天化日買賣婦女,這還了得!
一時間,村民們都義憤填膺:“官人,這東西貴重,我們不要,楊娘子可是活生生的人,這怎麼好買賣啊!”
蒼暮隻同宗門弟子打交道,一向直來直去,見村民們吵鬧,便要拔劍。
這下越發捅了馬蜂窩,大家舉着鋤頭,漸漸逼近蒼暮。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蒼竹拍馬趕來。
他蹙眉看着蒼暮:“怎麼問了這麼久?公子都等不及了。”
蒼暮氣惱:“你來問!你同他們說吧!橫豎我是說不清楚了!”
蒼竹失笑,下了馬慢慢走來,村民見又一個不好惹的來了,都有些畏懼,但蒼竹卻是恭恭謹謹地行了一禮:“各位大哥大姐,我們是徽州南華宗的弟子,前些日子,門内少主丢失,我們心急如焚,四處尋找。今日途經寶地,在那山體垮塌的地方,撿到了一塊絲帕,看起來像是我們少主用的物件兒,所以才來問一問。我這師弟也是關心則亂,望各位見諒。”
他語氣和煦,舉止有禮,一番話說下來,衆人才放下戒心。
蒼竹把蒼暮拉到身後,見他還憤憤不平,便壓低聲音:“有脾氣都給我壓着,你當這是徽州?”
蒼暮隻得牽着自己的馬兒走到角落。
蒼竹倒是如魚得水,遊走在村民之間詢問,片刻後,或許是問到了消息,臉色沉沉地走回來。
蒼暮擡頭:“如何?問到少主行蹤了?”
蒼竹望向雲霧缭繞的山間,語氣難辨情緒:“少主……可能真的被埋了。”
——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山體滑落,泥石橫道,泥水之間有一具白骨,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葬身于此。
衣擺染上污漬,衛靈撚去污水,翻身下馬。
他用馬鞭敲擊着白骨,輕聲問道:“你在這裡多少年了?你可曾見到過一個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啊,是天底下最跳脫的姑娘,是永遠也不肯住在金籠子裡的少女。
她在絢爛的煙花裡逃離了。
她是……他的妻。
蒼竹和蒼暮并肩走來。
一見衛靈,兩人同時跪下。
心中隐約有了一個念頭,衛靈不動聲色地看着地上的兩人,等待他們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