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功好的人似乎都有站在樹上的怪癖,那人一身華麗衣衫,腰間挂着數個香囊,手裡揮舞着一把羽扇:“白雲夫人,陳十八在哪兒?你若已經事成,就把他交給我,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聶雙躍到樹梢,手指柔若無骨地劃過鎖骨:“喏,在那潭水中,那可是個硬骨頭,奴家啃不動,閣主先請吧。”
蓮鬼生咬牙,昨夜陳十八走後,他調息許久,确認真的沒有中毒,才放心離開那家農戶。
他對陳十八是又恨又怕,看到公孫浮圖的信号煙火,他沒敢第一時間趕來,故意姗姗來遲,讓其他人先消耗了他的精力,自己再撿漏。
他素來欺軟怕硬,見潭邊站着一個少女,他側頭:“那是誰?”
白雲夫人歪頭打量阿寶:“不認識,似乎是陳十八的主人。”
阿寶虎軀一震,默默遠離潭水。
蓮鬼生饒有興趣:“哦?看來是陳十八的同夥。”
說完,他猶如一隻巨大蝙蝠從樹梢飛下,長袍發出獵獵聲響。
阿寶毫不猶豫射出一箭,箭矢擦着蓮鬼生耳朵飛向天空,正中方才站立的樹枝,他的目光追随着箭羽,随後墜落在地。
蓮鬼生沒防備,他摸着沁血的耳朵,神色晦暗:“啧,找死。”
他陰沉沉地望着阿寶,右手輕輕一揮,阿寶聽說他的盛名,自然知道他擅長毒術,立刻捂住口鼻後退。
蓮鬼生輕搖羽扇,步步緊逼:“敢傷我,我這就折斷你的手,看你還能不能射箭……”
威脅的話還沒說完,水潭中蓦地爆發出水聲,潭心水波翻湧,仿佛有巨獸在其中攪弄。
蓮鬼生長袖擋臉,輕盈地飛至樹上,沒沾到半點水珠,可憐阿寶不擅輕功,手忙腳亂跑了幾步,還是被飛濺的潭水澆成了落湯雞。
潭心中出現一個人影,他站在水上,渾身濕透。
陳十八将額前濕發捋到頭上,一雙血紅的眼睛盯着蓮鬼生。
他沒有說話,蓮鬼生的表情卻變了。
喉結滾動,蓮鬼生莫名有些心虛,羽扇指着陳十八:“你你你看我做什麼,你這樣的妖孽,人人得而誅之!”
陳十八手指微動,倏地彈一枚石子,那是他在潭底摸到的鵝卵石,被沖刷得十分圓潤,夾雜着水汽,直撲蓮鬼生的面門。
蓮鬼生翻身躲過,不防備陳十八“嗖嗖”地一連丢出十幾顆,他聽着風聲,手忙腳亂躲開,耳畔隐約一聲慘叫,才站穩,就見陳十八一手抓着聶雙,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說是抓着,也不十分準确,陳十八是用聶雙的披帛勒住她的脖頸,将她吊在半空,她面色脹紅,額頭青筋暴起,卻無力掙脫,想來是被點了穴。
烏湛泛着冷厲的光,晃得蓮鬼生眼睛疼,他舉起雙手:“大俠……陳大俠……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找你的麻煩了……”
陳十八左手用力,又把聶雙提高幾寸,任憑她雙腳在空中掙紮:“你剛才,有沒有給那個女孩下毒?”
蓮鬼生慌忙擺手:“哥,我沒有,我真沒有!”
陳十八松開手,聶雙“咚”地落在地面,臉色已是青黑,但好在還有呼吸,人沒死。
蓮鬼生去看聶雙,胳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顫抖着想擡起手,卻見一顆石子鑲嵌在肉間,血液已經将衣衫染紅,他痛得發狂,但不敢輕易摳出那粒石子兒。
陳十八看也不看,折身回去,一把摟住阿寶的腰,足尖發力,帶她離開這裡。
兩個人都濕漉漉的,阿寶揪住陳十八的衣服:“你怎麼突然功力大漲的樣子?”
陳十八一邊跑路,一邊觀察周圍環境,見底下是平緩的山坡,就抱着阿寶停下。
“方才中了白雲夫人的藥,氣血逆流,被潭水一激,反而順了,再加上你給我吃的藥,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他輕聲解釋道。
阿寶似懂非懂點點頭:“那還挺好,下次遇到白雲夫人,我們再偷一點繁春散來,說不定你的功力會提升。”
陳十八苦笑,那繁春散藥力很強,他憑借内力催出一部分,可到底還是受了影響,現在氣血翻湧,無處發洩,恨不能把這些煩人的蟲豸全部捏死。
他混迹江湖多年,對這些三教九流的東西或多或少有些了解,阿寶再呆下去會很危險。
陳十八指向遠處,溫聲道:“我現在好了,你不用擔心,我送你回去,你和翠容離開,這裡太危險了。”
阿寶看着他,目光有些複雜。
陳十八微微彎腰:“怎麼了?”
阿寶手指山下:“估計……走不了了。”
漫山遍野的黑影迅速逼近,在這熾烈的陽光下,竟然有了肅殺蕭瑟之意。
一瞬間狂風大作,陳十八擡頭看到日月星辰在急速輪轉,從晴朗的白天到月明星繁的黑夜,然後繁星也不見了。隻有一個月亮,挂在天空的正中心。
日月樓,暗影。
日月樓最擅幻術,在幻境中奪人性命,陳十八不相信刹那的功夫,山間就會出現這麼多的人,他回頭,見阿寶神情雖然緊張,卻沒有迷茫慌亂,知道這是日月樓的幻術,便甩了甩頭,穩住心神。
再看下去,那密密麻麻的黑影少了許多。
陳十八暗暗捏住阿寶的袖子:“不能再拖延了,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人,解決完這一波,我護送你上望月宮。”
阿寶先前以為隻有虛陽門的人,冒出來個白雲夫人和千秋閣主已經很失禮了,怎麼還有其他宗門的事?
阿寶汗流浃背:“你到底惹了多少人?”
陳十八擡不起頭:“嗯……我沒惹他們,是虛陽門說燕山劍在我身上,這些人都想來搶。”
借刀殺人,好生無恥。
地面有許多小石頭,陳十八用腳尖勾起一顆石頭,塞到阿寶掌心:“你躲在後面,若有人來,你朝那人射箭,或者扔石子兒,我聽到風聲就來幫你。”
阿寶倒不懷疑陳十八的能耐,望着近在咫尺的黑影:“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無需多言,烏湛出鞘,劈挂撩帶便割斷一人胳膊,陳十八留了一手,隻讓他喪失行動能力,沒有直接取人性命。
他如幽靈一般遊走在黑影中,所到之處,劍光閃爍,隻留下日月樓暗影的痛呼。
陳十八一直注意身後動靜,聽到箭聲,兩指夾起石子,往空中猛地一投,意欲偷襲阿寶的人就哀嚎一聲落了下來。
一盞茶的功夫,日月樓的人傷了一地,剩餘的人不敢再靠近。
陳十八身上本來就是濕的,又染了旁人的血,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正如地獄裡爬出的惡鬼一般。
他挽了個劍花,抖去劍上的血:“要找死的盡管上來,我沒有時間和你們啰嗦。”
暗影圍成一個圈,卻無一人敢上前。
陳十八冷哼一聲,正準備離開,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男子。
那人披着鶴裳,戴着面具,腰間纏着金色鍊子,腰間鈴铛作響,辨别不出年紀:“傷了我的人還想跑?”
“是你們先動手的。”
那人似乎笑了:“陳家後人,名不虛傳。”
透過面具,陳十八看到了男子的眼睛,那雙眼睛眯了一下,然後,他伸手取下面具。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看起來十五六歲,竟是比陳十八還要小的少年。
他輕輕撥動腕間鈴铛:“我此行不為燕山,隻為見識一下你有多少本事。”
雨落檐上,夢回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