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瞳孔裡,阿寶看見了此生最不想見到的人。
那人依舊是一身白衣,不染塵埃,公子如玉。
她身處煉獄,憑什麼他這麼高高在上、光風霁月?
衛靈手持長劍,眸光落在她的身上。
隻是短短一眼,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的時光。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都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
他喚她:阿姜。
往事如同飛鴻踏雪,那年冬,白雪如鹽,他與她并肩站在廊下,春山山中有霧,層層疊疊,讓人看不清。
他們原本應該相互依偎,她原本,應該是他的妻。
隻一眼,衛靈回過身去,用更加狠辣的招數攻擊紀柯羽的後背。
腹背受敵,紀柯羽顧不得回頭,大聲吼道:“師兄,帶她走!”
此時此刻,阿寶也顧不上自己不擅長用劍,她撿起紀太白的佩劍,以決絕的姿态沖向衛靈。
右手受傷,左腿骨折,紀太白竭盡全力才從地上爬起來,煙霧越來越大,他望着火光中纏鬥的四個人,一點一點地爬到窗邊,準備拔下衛無涯剛才投出的銅錢镖,剛擡起手,就看見一雙清淩淩的眸子。
翠容眼裡有擔憂,也有恐懼,但她還是偷偷把紀太白拖遠了一點,悄咪咪給他包紮腿上的傷口。
紀太白推她:“我靠,你怎麼還沒走?!趁他們沒注意,你快逃啊!”
翠容跪着給他處理傷口:“到處都燒起來了,我不會輕功,跑不掉的。”
灼熱的火舌似乎要将他們吞咽入腹,紀太白頭腦暈眩,他絕望地捶地:“我腿傷了,沒辦法帶你走。”
翠容并沒有驚慌,手上動作很穩:“沒關系的。”
她不怕死,反正早就在心裡下定決心的,離開陵城以後,每一天都是賺的。
衛靈的劍法比衛無涯更快,紀柯羽躲閃不及,阿寶倏地撞上去,替他擋住緻命的一劍。
衛靈來不及收手,長劍刺中她的後肩,他右手一抖,猛然收回,一雙眼裡滿是不可置信:“阿姜!你瘋了?!”
衛姜忍住傷口的疼痛,橫劍在前,對着他嘲諷一笑:“衛靈,我流血了,你要來喝嗎?”
衛靈仿佛被刺痛了,他顫抖着手,幾次擡不起劍,眼裡慢慢浮現水光:“在景州的時候,我以為你死了,你被山埋了,阿姜,為何騙我?”
看到這樣的情景,衛姜隻覺得惡心,她用淬毒的眼神盯着衛靈:“沒有我,你早就該死了,衛靈,你欠我一條命。”
衛無涯也聽到了她的話,他一掌震退紀柯羽,步步逼近:“靈兒,别聽她胡言亂語,殺了她!”
紀柯羽長鞭忽至,卻也隻阻攔片刻,衛無涯仍舊咆哮:“靈兒,殺了她!她早就該在永嘉三十年死的!她早就該死了!”
衛靈提起長劍,劍鋒指向衛姜心髒,他滿眼不舍:“姜姜,你随我回去,回春山上,我會勸慰父親,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好嗎?”
衛姜回應他的,是紀太白的劍。
這劍法是衛靈教她的。
一生癡絕處,不曾到春山。
回首萬裡,江山如故,舊人負盡。
衛靈看出了衛姜不曾削減的殺意,他握緊手中長劍格擋,雲劍刺出。
他心裡想,阿姜,我是真的,真心想要娶你的。
衛靈一擊将衛姜擊倒,她摔倒在地,咳出一口血,而後不停頓地提劍起身。
“阿姜,為什麼來天都?父親與我對你不好嗎?”
衛姜盯着衛靈,他衣衫整潔,絲毫沒有染上灰塵。
她緩緩擦去唇角溢出的血,露出一個分不清情緒的笑容:“衛靈,你知道我是誰嗎?”
衛無涯與衛靈,他們知道她的身份嗎?
倘若他們知道,那麼是誰給了他們膽子,在天子腳下殺她?
衛靈沒有回答,反倒是衛無涯目光陰沉,全力一擊,将紀柯羽擊飛,他終于支撐不住,昏迷過去。
衛姜大喊他的名字:“紀柯羽!”
沒有任何回應。
已經沒有任何人阻攔衛氏父子了,衛無涯一步步逼近:“衛姜,你已經知道了?”
衛姜看着他。
他依舊比她高,依舊需要擡頭才能看清他的模樣。
衛姜開口:“衛無涯,我想知道,究竟是誰讓你來殺我?”
衛無涯不語,一味舉起長劍。
衛姜不慌不亂,不卑不亢,甚至輕輕理了理鬓邊頭發。
那麼大的火,映得她的臉如同耀眼的霞光,火焰燃燒時,黑煙直沖雲霄,還會有爆裂的響聲,在這喧嚣的火場,衛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衛靈想起在平城的護城河上,衛姜也是這樣站在船上,隔着人群與他對視。
很多年後,衛靈還會回想起這個場景。
煙花不是花,而是火,霍霍燃燒的火,沖天的火。
火光映亮了一張臉。
那張臉是——衛姜。
可是他并不知道,那個人不是真正的衛姜。
衛姜直視衛無涯,聲音平靜:“我是當今天子之女,大瀚朝的溫淨公主,位同列侯,你怎麼敢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