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隐目眦欲裂,眼眸猩紅。
翠容已經分不清楚,她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對峙片刻,竹隐抹了把臉,轉身離去。
紀柯羽拉住她的胳膊:“師妹,你去哪裡?”
竹隐猛地甩開他的手:“我要去天都!我去找她問個清楚!”
“師妹,不可胡鬧!宗門近在咫尺,你先随我們回去休養,日後再找衛姑娘!”
竹隐一掌推開紀柯羽:“不必管我,我自會照顧好自己!”
說罷,她飛身離開,消失在磅礴的雨夜中。
紀太白甩了甩發上水珠:“柯羽,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去,我去追她,你送翠容姑娘回家。”
紀柯羽搖頭:“還是我去吧,師妹輕功好,你身上有傷,追不上她的。”
他目光複雜地看了翠容一眼:“翠容姑娘,師妹是急火攻心才那樣說,你不要往心裡去,你随師兄回望月宮,我盡快帶師妹回來。”
翠容閉上眼睛:“抱歉紀公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紀柯羽拍了拍紀太白的肩:“師兄,你們去吧,萬事小心。”
大雨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紀太白掀開車簾:“翠容姑娘,你上去同他們擠一擠,前面就有客棧,咱們早點落腳,不然大家都淋了雨,會得風寒的。”
翠容默默點頭,然後爬上馬車。
車上,十一已經給初九包紮好了,将他抱在懷裡,哼着不知名的歌謠。
“他怎麼樣了?”
十一摸了摸初九的額頭:“有些發熱,還活着。”
活着就好,他們這種人最是命硬,隻要有一口氣,總能緩過來。
車輛搖搖晃晃,翠容站起身來點燃一根蠟燭,從座位底下翻出一些衣裳褥子:“你幫他把濕衣裳脫下來吧,傷口不能捂着。”
十一依言給他換了上衣,脫下裳時,她有些猶豫。
翠容疲憊地背過身去:“換吧,就當我不存在。”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十一嗓音清淺:“多謝你們,姑娘,那顆藥吊住了他的命,你是我和小雲哥哥的大恩人。”
翠容呆呆地看着馬車壁:“那顆藥不是我的,是你們在追殺的那個女孩送給我的救命藥。”
“……抱歉,我們是身不由己,以後,我們再也不犯殺孽了。”
馬車碾過一顆石子,晃動之間,蠟燭閃爍了一下。
忽明忽暗間,翠容說:“我沒資格替她原諒你們,你們隻記住,你們欠衛姜兩條命。”
——
天都,何家村。
都城之外的鄉野,風景與繁華的天都相差許多,棠梨葉落胭脂色,荞麥花開白雪香。
少年背着一捆柴慢慢走着,田埂上的小姑娘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
“八哥,你真的背得動嗎?”柳枝懷裡抱着幾支木芙蓉,褲腿挽起,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背得動。”
柳枝哇了一聲:“八哥,你力氣真大,比阿牛哥哥力氣還大。”
“……我叫十八。”
“好的八哥。”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
何家村的村民都好相處,見到陳十八背柴,都笑着:“小陳,可不能慣着柳枝丫頭,她哄你呢,她背得動木柴的。”
陳十八也不說話,微微颔首,就當打過招呼了。
柳枝脆生生道:“我和八哥拉勾勾了!他幫我背柴,我幫他采花!”
柳枝像是天地間生出來的小精靈,總能從山野間采到一朵一朵鮮妍美麗的花朵。
正好衛姜喜歡漂亮的花。
此時已是傍晚,田間勞作的人都紛紛歸家。
在柳枝家門口,陳十八放下木柴,然後接過她手裡的花束。
柳枝跟他揮手:“謝謝八哥,你帶着小姜姐今晚來我家吃飯呀。”
陳十八搖頭:“不了,我回家去了。”
衛姜深谙财不外露的道理,這段日子,都是讓他用銅闆換吃的,或者幫人家幹活來換瓜菜。
回到小院,陳十八先把木芙蓉放在陶罐裡,往上面灑了些水,然後麻利地煮了黍飯,又炒幾道菜,把飯菜放在爐火上煨着。
這幾日衛姜早出晚歸,有時讓他跟着,有時又不許,他隻能老實在家裡等。
他在院子裡坐着,順便整理了一下花束的形狀,而後開始等待。
鄉野間,雖然已是秋天,可仍有各種小蟲鳴叫。
陳十八等得無聊,摘下一片花瓣,輕輕将樹間的蟬打落。
月輝靜靜灑在棠棣樹上,山林間寂靜無聲,反到襯出促織的叫聲。
如此景緻,恍若許多許多年以前,師父還在時,他們兩人也這樣駐足欣賞過月亮。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微風送來木樨的幽香,遠處才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是她回來了。
陳十八起身将飯菜擺上桌,剛放好筷子,門扉吱呀一聲,衛姜正好進來。
她将手裡的酒放在桌上:“這麼晚了,你怎麼才吃飯啊?”
陳十八面不改色:“幫柳枝背柴,剛回來。”
“辛苦了,喝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