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聽梨聲音啞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你怎麼來了?”
段靳嶼喘着氣說:“我陪你去湘甯。”
有些奇怪,隻是聽到他的嗓音。
她一直控制住的淚意便瞬間瓦解,淚水不自覺地湧出了眼眶,打濕了臉頰。
“嗯。”她聲音明顯帶了點哭腔。
*
從陵宜到湘甯的距離不遠,平常開車兩個小時就能到。隻是國慶出行的車輛多,高速上堵得要命,陳昀禮一路開得很慢。
他胳膊支着車窗,看了眼透視鏡。
穆聽梨和段靳嶼并排坐在後座,他遞給她包紙巾,她謝過後,低頭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前面的車輛緩緩挪動着,陳昀禮收回視線,握緊了方向盤。
在他的印象裡,穆聽梨不管發生了什麼,從來都不哭。
或者說,她從來不當着别人面哭。
她和媛媛不同。
媛媛有着獨屬這個年紀的明媚,什麼心事都喜歡寫在臉上,開心了就笑,傷心了就哭。
而裡裡,他沒有看到她臉上出現過太多情緒,總是溫溫柔柔地面對一切。
就連高考出成績的那天,她也是安靜看着電腦屏幕,沒有落一滴淚。
他一直以為。
穆聽梨不會哭的。
車窗緊閉,車内一片安靜。
穆聽梨微微躬着脊背,一隻手攥着濕透的紙巾,另一隻手不停地按着吉祥物小香梨。
旁邊的段靳嶼雖沉默地坐着,一言不發,但身上傳過來的氣息很濃烈。
穆聽梨無時無刻意識到,身邊正有個人陪着她。
她猛地想起來,段靳嶼不喜歡封閉環境。
她伸手趕緊降下車窗。
風透了進來,段靳嶼側過頭,聲音顯得有些沉:“穆聽梨,沒關系。”
“不用在這個時候,還來擔心我。”
“可是……”
他的臉色那麼差。
“放心。”段靳嶼勉強地笑了下:“我沒事。”
聽到兩人的對話,陳昀禮眉心更加煩躁,随手打開了車載電台,裡面正播報着最新路況。
沒過會兒,主持人播報起另一則新聞:“最近,一名成年男性試圖侵.犯十六歲少女,好在及時被路人發現并阻止……”
新聞後面如何陳昀禮沒怎麼聽,他手指敲了下方向盤,狀似随意問:“段靳嶼,你今年多大?”
段靳嶼淡聲:“十七,馬上十八。”
聊了兩句,車内又恢複了安靜。走過最擁堵的路段,車速越來越快。
三人抵達湘甯人民醫院時,已經上午十點多。
穆聽梨在醫院門口見到了鐘媛媛,她還是喜歡穿白色裙子,學舞蹈久了,身上的氣質愈發突出,讓人難以忽視。
“昀禮哥,你終于來了!”鐘媛媛無視其他人,徑直奔到他的面前。
穆聽梨直接問:“奶奶怎麼樣了?”
鐘媛媛:“手術很順利,已經被推進病房了。”
穆聽梨一路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随後她看向了段靳嶼。
父親一直痛恨母親當年跟别人離開的事實,若此刻她帶着一個男生上樓,不知道父親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她無所謂,可她不想讓他遭受這些。
段靳嶼看出她的為難,說:“你上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穆聽梨嗯了聲,不再耽誤時間,直奔病房。
鐘媛媛走在後面,小聲問着陳昀禮:“和姐姐一起來的男生是誰啊?難不成是她的男朋友?”
陳昀禮:“不是。”
“哦,也是。”鐘媛媛說:“我就記得在一中的時候,姐姐好像和不少男生關系挺好,八卦流言滿天飛,鬧得沸沸揚揚,現在多出一個不算什麼。”
陳昀禮的态度瞬間轉冷:“那些男生都是追你姐的,而她全都拒絕了。這個我和你解釋過好幾次了。”
“我忘記了嘛。”鐘媛媛鼓了鼓腮幫子,嘟囔:“也用不着對我這麼兇吧。”
見小姑娘生氣了,陳昀禮揉了揉她腦袋,立刻軟了嗓音:“抱歉,下次不會了。”
鐘媛媛腳步一頓,朝他綻放出最明媚的笑:“好吧,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原諒你了。”
*
病房外,門口站着兩個人。
“媛媛舞蹈集訓的費用多貴啊!”中年女人滿臉怒火,罵罵咧咧道:“這老婆子倒好,進一趟ICU,就把媛媛的集訓錢去了一半!”
“誰不知道醫院住一天,就和搶錢一樣。我們那點存款,全部要被搭進去了!”
而旁邊的男人低着頭,沒說話。
鐘翠琴看他這幅慫樣,更加來氣:“你媽要死能不能早點死啊,我天天早晚不論在哪裡,都要趕着回家給她打胰島素,煩的不是你是吧?”
“都這樣了,老太婆還不懂感恩,天天想着她的那個寶貝孫女。”
穆博嶽似乎不耐煩了:“你說夠了沒有?”
“我說的不對麼?”鐘翠琴陡然拔高了嗓音:“你媽吃我們的喝我們的,看病大部分也是我們出錢。她偷藏的小金庫卻舍不得拿出來用,最後倒是替那個孫女用來還債!”
穆博嶽剛好看到穆聽梨走過來。
他憋了滿肚子的火,仿佛找到了某個發洩口,揚手就是一巴掌。
動作又急又狠,幹脆利落。
走廊上所有人愣住了。
穆聽梨沒來得及躲開,臉上立即出現了一道紅痕。
“穆叔叔!”陳昀禮将她護在身後,怒道:“你打裡裡做什麼?”
“我自己的女兒,想怎麼打就怎麼打。”穆博嶽冷笑:“誰叫她當初不聽老師的話學理科,現在一切都是她的報應!”
陳昀禮:“……”
他轉過身,問:“疼麼?”
穆聽梨沉默着。
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眼睛又靜又空,徑直走進了病房。
奶奶住的是六人間病房,病人很多,其他家屬和護士進進出出,環境不怎麼好。
穆聽梨來到奶奶身旁,老人家麻醉還沒退,仍然昏睡着。
她将床簾拉好,在旁邊陪了會兒奶奶,随後又走出病房,找了一面陽光照不到的牆壁蹲了下來,整個頭埋在了膝蓋裡。
糖尿病并發症很多,很傷害人的肢體和器官,而奶奶如今的身體越來越差。
她很害怕。
奶奶就這樣離開她。
沒過一分鐘,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下。
穆聽梨過了半天,才點開看。
是兩條語音。
“穆聽梨,有什麼事和我說,我在這裡,也會一直陪着你。”
“别怕。”
少年清冽沉啞的嗓音從漆黑的環境裡飄出來,鄭重又缱绻,幾乎浸進人的心脾。
似乎有雨珠墜落地面的聲音。
屏幕忽然間濕了。
穆聽梨拿衣袖擦了擦眼睛,手指在屏幕上停頓許久,慢慢地敲出一句話:
【段靳嶼,你能不能上樓來——】
“陪我”兩個字還沒有輸入,她便将整句話慢慢删了。
她不想讓他面對自己這樣的家庭。
更不想他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
穆聽梨抱着膝蓋,調整了心情後,回複:【嗯,謝謝你,天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