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問,白樹也能猜到個大概,在陳鎮這麼個又窮又破的無人問津的地方,别說留守兒童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像許哥這種沒人管早早就辍學了的少年也比比皆是。
陳鎮真的太落後了,落後到連離開這個地方的道路都殘破不堪。
白樹從來沒有離開過陳鎮,很多次他經過陳鎮汽車總站——那個離開這裡唯一的出口的時候,總是會好奇,當初自己的母親站在這裡決定離開的時候,是否有一絲挂念自己這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
白樹的母親十幾歲出去打工年幼無知懷上了他,男朋友不管更不認這個毫無準備的孩子,于是她回到陳鎮,懵懵懂懂就生下來白樹,丢給了家裡的老人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聽說她在城裡又嫁了人。
但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白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也不好奇,對于他們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來這件事,他沒有感激也沒有怨念。那是十分模糊的形象和感情,白樹常常覺得自己像個異類。
雖然班上很多同學都是隔代的親人在帶,父母幾乎都在城裡打工,但他們父母逢年過節都會回到陳鎮和家人團聚,但白樹家不一樣。
他知道,他的父母已經丢下他了。
“下周五我來接你。”許哥揮手跟他道别。
“那我周五上早班,可以早些下班。”白樹說。
他本來想說不需要接,自己能找到路過去的,但他還是默許了許哥的自作主張。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許哥的那些朋友,自己沒一個看得慣的,卻還是不死心地要往他們這群人裡紮堆。
是因為他們輕易就把自己當朋友了嗎?
禮拜五晚上,白樹跟着許哥去了KTV,一進門就看到了之前台球廳裡面的那些人,最紮眼的還是大貴那一頭黃毛。
尤其是他嘴裡還正在吹着個粉紅色的氣球。
“不是有打氣筒嗎?”許哥拍他腦袋。
“他就愛玩兒。”刁勇在一邊解釋着,邊往地上鋪玫瑰花瓣,看形狀是個心形。
白樹在許哥耳邊問:“他們在幹嘛?”
“今天他約我們,就是為了給妹子告白,給他造勢。”許哥說完,從地上撿了個打氣筒,“我們幫忙打幾個吧,我覺得那個紫色的氣球挺好看。”
白樹拿起一個紫色的氣球給他。
“給上次那個學姐告白嗎?”白樹問,“我以為他們本來就是男女朋友呢?”
“誰知道呢,”許哥說,“這小子非要搞這麼大陣仗來個告白,炫耀呗。”
“炫耀給誰看?”
許哥想了想:“單身狗吧?”
女主角最後到場,手邊還挽着幾個小姐妹,跟她的裝扮如出一轍,誇張的大濃妝和紅唇,五顔六色的超短裙配着黑色絲襪,看着挺成熟的,但又透着努力裝成熟的怪異感。
推開門的瞬間,早就埋伏在們兩邊的白樹和另外幾個人一同擰開了手噴彩帶筒,色彩絢麗的彩帶噴灑開來,女主角驚訝地捂住了嘴。
白樹發現她的煙熏妝在KTV昏暗的燈光下更加妖娆了。
燈光亮起,包間内各色的氣球和一地的玫瑰花瓣映入眼簾。刁勇一手拿着玫瑰花一手拿着話筒,唱着梁靜茹的《勇氣》,一步步靠近姑娘,旁邊一幫大小夥子跟着起哄。
姑娘站在原地,看着刁勇,眼裡亮晶晶的。
她身邊的小姐妹也激動地尖叫起來。
白樹力氣小,剛剛所有人的彩帶筒都擰開了,就他死活擰不開,幹脆放棄了,伸長了脖子在人群中尋找許哥的身影,發現他正舉着DV機在錄像。
他偷偷鑽到了許哥的身邊。
“這是什麼?”
“錄像用的,從我舅房間偷過來的,酷不酷?”許哥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老師說……”
“我知道了,你老師說偷東西的不是好孩子,我錄完就給他放回去好不好?”許哥有些無奈。
白樹怕許哥嫌他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認認真真地看着錄像機屏幕的畫面。
“許哥,”白樹踮着腳趴在許哥的肩膀上小聲跟他耳語,“學姐好像感動哭了。”
許哥看了他一眼:“你感動不?”
說實話,白樹隻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搖了搖頭。
他從來沒見過别人告白的場面,沒想到親眼見到時,隻剩下了尴尬。
不過同時他又很慶幸這姑娘明顯是喜歡刁勇的,畢竟他倆之前一塊兒出來就跟情侶似的,所以現在應該也不會拒絕刁勇讓他在衆人面前下不來台。
唱完一首歌,刁勇舉起玫瑰獻給姑娘:“蘭蘭,做我女朋友好嗎?”
吃瓜群衆瞬間把目光移向蘭蘭。
她在瘋狂點頭。
“喔——”大家歡呼起來,“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白樹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替人尴尬的毛病。
“你在幹嘛?”許哥看他彎着腰不知道在幹嘛,順手将人拎了起來。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白樹不敢看人群彙集的地方。
“什麼不太好?”許哥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家還在熱鬧地起哄,沒人注意到角落這邊有兩個人在認真探讨。
白樹皺眉思考了片刻,在他耳邊小聲說了聲:“早戀啊。”
許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