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生辰。
姜苡枝坐在園子裡打量不知道哪個臣子送來的镯子,并不在意腳邊跪着個人。
“公主……奴婢知錯了。”
“是嗎?”她不正眼看他,“那你倒是說說,自己錯在哪兒了?”
他的聲音随着身體一起顫抖:“奴婢……奴婢不該擅自到後園來的……”
姜苡枝輕笑一聲,搖搖頭。
“不是擅自,”镯子被從手腕上取下來,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畢竟你怎麼樣都不配來。”
這镯子成色極佳,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透。
她怎麼會不知道是哪個臣子送來的呢。
手指一松,镯子頃刻落在地上,淪為鋒利的碎片。
“陸相這是想替他死嗎?”
她向來直呼陸雲晟名諱,極少時候才稱他為丞相。
來者并沒有不請自來的窘迫,“永嘉公主手下的人,怎麼是人人都可替的。”
姜苡枝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笑得張狂。
她微微彎下身,揪起地上人的頭發:“還不快謝謝陸相?”
“人家可答應替你去見閻王了。”
頭發被抓得生疼,他卻不敢說一句話。
姜苡枝是不能忤逆的主,可面前這位也并非善茬。
他幾乎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或許是良心發現,姜苡枝忽然松開手,随手将他的頭向前一推,“行了,退下吧。”
那人連忙道謝,卻在欲起身時感受到後背出現一股巨大的力量。
姜苡枝自幼習武,力氣不比前線的戰士小。
他又被狠狠摔在地上,手掌碰上碎镯子,頓時皮開肉綻。
“不過人家拔刀相助,你也得投桃報李不是?”
“就把地上的镯子撿起來吧。”
那人不敢反抗,隻希望快些離開這個可怖之地,于是慌忙去撿。
可偏偏手又被死死抓住。
“我忘記說了嗎。”
她控制他的手指,直往镯子碎裂處按,之後粲然一笑。
“須得這樣。”
痛苦的哀嚎被姜苡枝先一步壓制在喉中。
她用的力氣更大些:“不許叫出來。”
陸雲晟隻站在一旁看,并不說話。
沒有人說話,在無比的寂靜中,小厮哆嗦着終于将碎片撿幹淨。
他膽怯地擡頭看姜苡枝,後者隻是接過旁人的手帕嫌惡地擦擦手。
“這翡翠可是千金難求,”在一邊作着看客的陸雲晟突然開口,“他拾得辛苦,公主何不将翡翠賞他吃了。”
姜苡枝本就正有此意,可陸雲晟這樣一說,她卻偏偏不願如他意。
于是她踩上小厮的背,像對狗一樣向前一踢:“下去吧。”
巨大的推力使他徹底摔到地上,可他已經無暇顧及疼痛,趕緊起身道謝後逃竄離去。
陸雲晟眼裡是慣有的嘲弄:“公主今日怎麼好心放過他了。”
明明是問題,他說起來卻更像個陳述句。
姜苡枝連正眼都不給他:“畢竟這镯子髒得很,肯定是要留給你的。”
陸雲晟輕笑,沒有一點愠色,好像她不過是開了個玩笑。
“你也是知道的,”姜苡枝拍拍衣服下擺後起身,“本公主平生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
“明明普通,偏偏要裝作極惡的人。”
陸雲晟神色沒有變化,也并不辯駁什麼,隻是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透亮的镯子如今沾滿血污,碎了一地。
“你在想什麼?”
還是姜苡枝的聲音。
陸雲晟很快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回答她。
“在想長公主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竟然能提前想到把信調包。”
顯然,姜苡枝對他的阿谀奉承很是受用,不存在的尾巴一搖一搖。
“不過不是調包哦,”她切實際地得意,“那就是原來的信。”
這次陸雲晟的疑惑看上去更像是發自内心。
于是姜苡枝也樂得為他解惑。
“沒想到啊,天底下還有陸相不知道的事。”
她故意作出一副感慨萬分的樣子,偷偷擡眼準備欣賞陸雲晟的窘态。
偏偏他應得坦然:“微臣不知的事海了去了。”
沒看到預想中的反應,失望總是不可避免的。
但失望隻持續了一會,姜苡枝便抛之腦後慷慨地為他解惑——
“喏,”她用手指撚起些桌上殘餘的粉末,“我從書上看到的,隻要把菖蒲根和谷子石放在一起碾成粉末,和水混着一起塗到紙上。”
“字就消失咯。”
這次的誇贊聽上去充滿真情實意:“長公主是真的見多識廣。”
姜苡枝在故作謙虛時總愛用食指搓搓鼻子,“一般一般。”
嘴上這樣說,得意洋洋的神情卻始終都藏不住。
“話說,你之前不是說東鈴不會讓我們輕易回去嗎,可是感覺他們來找信之後就沒做什麼啊。”
她壓低聲音地靠近:“不會是投降了吧?”
陸雲晟并不打算打消她的氣勢,于是順着她的話點頭:“現在看來确實有這個可能。”
即使昨晚剛剛有人準備放火燒了這座府邸。
這算是出手相助嗎。
投桃報李,救姜苡枝于水火一次,之後他們兩清。
他很早之前這樣想過。
而姜苡枝武功高超,于是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
三年前他第一次替姜苡枝換去被下了毒的飯菜,可内心卻沒有如想象一樣松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