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算得上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聽月樓的主人沈依出宮後沒多久,便被暗殺在某個地方。
失去主人的聽月樓依然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有條不紊地運作着,大家對此并不意外。
畢竟誰都知道,沈家有兩位姑娘。
他們将注意力理所應當地放到死去的沈依身上,于是誰也注意到樓下來了位新主顧。
畢竟到這來的人都各懷鬼胎,沒有什麼閑情逸緻東張西望。
甩掉追兵,從宮中回來的那天,姜苡枝幾乎迫不及待地摘下帷帽,涼爽的風頃刻撲面而來。
她将帷帽埋進一面的土中。
也算是有始有終地為沈依送了葬。
陳瑛瑤早就得到她将在今日回來的消息,準備好一切坐在後院迎接她。
兩個人并排坐下,月光灑到她們身上。
她們在那天相談甚歡,姜苡枝将皇宮的經曆當作故事一樣說與陳瑛瑤聽,後者看起來也樂得如此。
時間随着閑聊與寒暄一點一點逝去,姜苡枝像是忽然間想起什麼,莫名其妙将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又緊接着抛出個同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話說,如果天下真的太平了,你想要回淺涼嗎?”
想必陳瑛瑤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時摸不着頭腦。
姜苡枝卻也并不催着她馬上回答,反而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重新扭頭看空中的月亮。
偏偏一大片浮雲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月亮也因此被它們掩蓋。
陳瑛瑤也隻是疑惑一會,便轉過頭同她一起看月亮。
“姐姐,你還記得之前嗎。”
問句被說成陳述句。
“那時候夜黑風高,你們問我想去哪裡,我說南辰。”
“戚先生與我說這裡很亂,我還是來到南辰。”
她的聲音平緩,又在此刻顯得空靈起來,像是在訴說些久遠的故事,隻娓娓道來。
“我是爹爹唯一的孩子,可他還是莫名不待見我。”
“在這種情況下,我娘當然會選擇他而疏遠我。”
她回過頭若無其事似的向姜苡枝笑,“他們在外面樂此不疲地扮演家庭和睦,背地裡卻疲于管我。”
“我早先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什麼,便想着贈爹爹些生辰禮物,好将功補過。”
“但就在之後幾天,他因為私吞一事被抄了家,我那時才想起來,我幼時曾撞見過他滿屋的銀票。”
她笑得苦澀,“他因此猜忌我,反過來厭惡我。”
“其實姐姐,自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曉你是長公主的。”
“他們說你目中無人,說你嚣張跋扈,可你在那時救我于水火,從此我便不再信别人說。”
“而且,我的老師便來自南辰,縱使他人說這裡亂,我也要親自去看。”
雲霧不知道什麼時候散去,月亮重新顯出真貌來。
“我不想回去。”
陳瑛瑤終于回過頭看姜苡枝,“縱使天下太平,我也不想回去。”
聞言,姜苡枝思忖片刻還是終于決定開口,“宋啟明迎娶新妃時大赦天下,你爹你娘也在裡面。”
“我知道,和他們沒關系。”
“我留下或不留下,都隻是我為自己做的決定,他們赦或不赦,我都想留在南辰。”
第一次見到陳瑛瑤時,姜苡枝隻把她當成個涉世未深而又突遭變故的小女孩。
事實好像也的确如此,她那時甚至還沒有姜苡枝高。
可過去的日子順着單向的流水逝去而不複返,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姜苡枝甚至要仰視她。
她也終于在這天延遲地知曉,陳瑛瑤在從前究竟背負着什麼。
“嗯,”姜苡枝默不作聲許久,終于聳聳肩膀起身到陳瑛瑤面前。
在她面前,姜苡枝難得表現出年長的樣子,她拍拍陳瑛瑤的頭,“你想留下便留下。”
接下來的幾天裡,姜苡枝以自己在明面上已是故去之人為理由,将打理聽月樓的事都交給陳瑛瑤,她隻在暗處提供幫助。
陳瑛瑤本來就是個聰明的人,便在某一天直截了當地問出口:“你要走了嗎?”
姜苡枝同樣回答得坦蕩,“等事情都結束,我就回去了。”
陳瑛瑤點點頭,手上動作不停地接過姜苡枝遞來的杯子仔細擦幹淨。
“戚先生呢?”話題轉移得不算巧妙,“他已經離開南辰了嗎?”
臉上的怔愣隻存在一瞬,姜苡枝很快恢複如常,“他過幾天就回來了。”
幹喝茶沒什麼意思,姜苡枝思來想去,請了位彈琵琶的老師傅在台子上演奏。
如今,琵琶聲與喝彩聲隔着屏風傳到姜苡枝耳朵,她再開口:
“那邊的人盯上來了。”
她的語氣顯出些突如其來的凝重。
“至少在這一個月,先不要讓小莺出門了。”
陳瑛瑤立馬心領神會,她将擦幹淨的杯子裝好,自主或不自主看向某個方向。
“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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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每時每刻都要崩緊弦。
譬如此刻,姜苡枝甚至有閑情逸緻坐在湖邊,把水面當作鏡子。
身後的頭發因為彎腰而垂落下來,發尾堪堪浮在水面,又很快被浸濕。
姜苡枝對此不太在意,她隻盯着湖面倒映出的臉。
明面上的陸雲晟死去後,淺涼換了新的丞相。
這位新官剛剛上任便大有動作,他用手段一點點蠶食勢力,将各種權力逐漸集中收攏在一起。
他以大戰在即,需擴充國庫的說法增加賦稅。
而就在昨天,宋啟明将他處死,在街上斬首示衆。
宋啟明在衆目睽睽下悔過,悔他聽信小人讒言,造成這麼多擾亂民生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