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正在攤位上收拾東西的顧若忙得不可開交,後悔沒抓個壯丁陪她一起看攤子,雖然帶來的制品不算多,可一個人收拾起來強度也夠嗆。更不用說隻有一個人,根本就沒有時間休息,連吃午飯都成了一種奢望。
唉,心酸,後悔。
顧若的輕微歎氣聲在整個會場的嘈雜中微不可聞。
還好【靈境行者】做了口袋,也不用穿裙撐,不然可能收拾收拾着手機鑰匙就不見了……顧若苦中作樂地想着,感受到背後傳來一陣指向明确的腳步聲,随後因攤位頭頂的燈光而投下一片朦胧的影子。
顧若相當熟練地開口:“價格表在桌面左上角,付款碼在右上角,購買産品請自覺掃碼付款,無料交換請出示超話關注,代領無料請出示代領證明……”
“我也要嗎?”端莊沉靜的女聲。
“如果有哪裡不動請稍等,攤主正在整理……咦?”顧若聽着耳熟的聲音,轉過身,“未遲……你怎麼來啦?!”
CMP的票并不好買,甚至衍生出了一系列的黃牛代搶票産業,顧若以為言未遲買到了第二天的票已經足夠幸運,沒想到……
“還好,也不是很麻煩。現在很忙嗎?”言未遲微笑,要找到顧若的攤子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哎呀……”顧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太久不開攤了,好像一個人有點忙不過來……沒事!總共就這些東西了,未遲你等下,我去隔壁給你找個凳子!”
說完就從攤子後面溜出去,找隔壁借凳子了。
隔壁攤主顧若以前打過幾次交道,有些交情,看見顧若急急忙忙跑過來,開玩笑說:“不是說就你一個來擺攤麼,怎麼還缺凳子,誰來了這是?”
顧若一時卡殼。
言未遲的身份……好像一時間确實難以定義。
“朋友咯……我以為她不會來呢。”最後顧若支支吾吾含糊道。
“朋友喊着什麼友情啊羁絆啊就沖過來了是吧——來你的凳子,趕緊收拾去吧。”因為客人漸多,隔壁攤主也沒說太多,快手快腳從桌底下翻了一個折疊凳出來塞進顧若手裡,“稍微矮了點,湊活用啊——不過我看你朋友挺高的,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往顧若的攤位瞄了一眼。
言未遲确實很高,比顧若快高出半個頭去,兼而身上又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隻要站在那裡,周圍就自動劃分出一片無塵之地——要知道CMP作為國内最大的漫展之一,人流量大到可怕。尤其是第一天,沒有哪個地方不是人擠人擠人的,等待進場的隊伍都能排到入口幾公裡外。
顧若顯然沒想那麼多,搬了凳子樂颠颠跑回去,讓言未遲坐着,自己繼續整理。小小一個人搬着裝滿制品的箱子,整個人幾乎被埋在箱子後看也看不見,越發顯得她脊背細瘦,身形伶仃。
言未遲覺得自己不可能坐得住,一想到顧若那流水傾瀉一般的贊美之詞,她就覺得心口一陣發燙。
沒有哪個人這時候還坐得住的,她對自己說。
“我來吧。”她輕松地從顧若手中接過那對比她身形而言實在過大的箱子,将以銅版紙裝訂、又重又硬的精裝同人本成壘拿出,堆到攤面上已經見底的那一部分上去。
“未遲……”
“這就是你說的‘隻有一點’嗎。”言未遲幾乎放完了所有本子,拿起最後一本掂了掂,“好重,你一個人把這些産品帶過來的?銅版紙硬殼圓脊精裝……成本就難說了。”
“确實隻有一點……”顧若有些羞赧地低下頭,也不知道自己在臉紅些什麼,“真的你看,其實總數不多的,隻是因為單本太厚了所以就顯得很多……不是今天,昨天就開始布置場地了,我找貨拉拉給我拖過來的。成本高就高了,現在還活躍在死海圈子裡的人不多,這本也是大家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來的。哎呀,我不會讓自己虧本的啦!”
搞同人怎麼可能不虧本。
言未遲心下歎息,卻沒揭穿顧若的小小謊言,轉身在有些低矮的折疊凳上坐下,淡然道:“好。你不累嗎?坐下吧。”
顧若如蒙大赦,才坐下片刻,就覺得全身骨頭像是被打散了一樣,從骨頭縫裡鑽出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痛。然而她的精神卻極度亢奮,一到沒人的時候,就叽叽喳喳和言未遲聊過去十年她在同人圈内經曆的點點滴滴。
“……其實我最開始搞這些,就是因為圈子裡太冷啦,冷到沒有任何産出……可是我想,十年前錢包還不充裕的我們,就能搞出死海音畫集那樣的神作,為什麼現在反而退步了呢,于是上大學之後有時間我就開始做這些……”再旺盛的精力也有消退的時候,加上昨天布置場地消耗了她太多心神,連顧若自己也沒意識到,她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低。
“如果一件事你覺得不夠好,就去改變它……我是這樣想的。我知道國内同人環境和十年前比已經變了很多,或者說,差了很多,但同人就是帶給我們愛與希望的東西啊,我還是會渴求……哪怕稍微變好一點點……”
“所以你也是以這樣的想法去開店的嗎?”言未遲問。
困意讓顧若的思緒變得不太清楚,她忽然笑起來:“是不是……有點太天真啦?嘿嘿我真的怕遲言太太你是這麼覺得的……我也不敢和别人說……畢竟理想主義總是死得很快嘛。”
她的笑容難以繼續在臉上維持下去,聲音也越來越低,幾乎成了從喉嚨裡逼出來的嘟囔:“可是總要有人去做的……不采取行動就永遠不會變好,00後整頓職場,怎麼不能整頓商場?……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最後一個字顯得格外尖銳,像是某種鳥兒死前的悲鳴。
然後她沒有聲音了,隻有胸腔還在微弱地起伏。
言未遲任由顧若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這具年輕而單薄的身體是那麼輕,即使因為困倦而睡着,蒼白皮膚掩蓋下的肌肉也依然緊繃。
一片嘈雜中,她發出輕微的鼾聲,口中說着聽不清的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