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顧母和言未遲談了什麼,顧若不清楚,她也不想追問,如果兩人願意,自然會和她說的。談完當天,顧母定了機票回h市,言未遲則一直留在k市陪她,直到顧若拿了畢業證學位證,兩人才一起離開。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正軌。
顧若租了言未遲所住公寓的對面當作工作室,白天過去和工作室僅有的幾個成員商量新設計,不忙的時候就給全工作室放假,自己和言未遲出門溜達。晚上回家吃飯,哪怕顧若現在有了自己的事業,也堵不住顧父一張愛指點江山的嘴。
指點最多的就是徐行戈,顯然他那位老同事沒來少找他訴過苦,也顯然根本拿徐行戈傅瑾澤沒什麼辦法,不然也不至于隻動口不動手。
顧若安安靜靜吃自己的飯,不管他說什麼,都當作耳邊風,聽不見。沒人接話,他說着說着自己就消停了。
無處發洩自己家長威嚴的男人一連說了幾天,發現顧奶奶聽不明白,隻會胡亂應聲聊作捧場,剩下母女兩人都是一副裝聾作啞的姿态,終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敲了敲桌面:“顧若,你聽見了沒有?”
顧若捧着飯碗裝傻充愣,片刻後才說:“聽見什麼?我很忙,吃完飯散完步我還有事要做。”
就差把“沒事别來煩我”寫在臉上。
她确實很忙,就算設計這事不歸她管。
“徐家那犯渾的小子和男人搞在了一起,你怎麼想的?該準備相看新的了,這次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再找那樣的。”他道。
顧若翻了個白眼,多怪啊!他自己眼神不好安排了一個同來相親,現在反而怪她?
還沒等她想好這次怎麼應付過去,顧奶奶先開口了。
“阿若不是有喜歡的人了?阿若啊,你什麼時候把人帶回家來吃個飯啊?”
來了!她心裡一緊,想到,原來這段時間自己在忙工作上的事,母親和奶奶卻已經“暗度陳倉”了。而且看起來……奶奶似乎不反對?
顧父的眼神裡滿是說不出的錯愕:“你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不說?什麼時候的事?”
“不要你管。”顧若又翻了個白眼,對顧奶奶說,“……可是,她是個女孩子。”
顧奶奶眯了眯眼,滿臉褶子皺起,臉上是老人特有的慈祥:“可是女孩子,也要吃飯的呀。我老啦,能看見你找到喜歡的人,下去之後和你阿爹也有個交代。她叫什麼呀,幾歲了呀,哪裡人呀,怎麼認識的啊?”
顧父的驚愕已經變成了一種混雜着憎惡的不可思議:“女孩?你怎麼和老徐家那個混賬一樣?混賬東西我白養你這麼多年了!好的不學偏偏和人學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都是你媽把你寵的不成樣子!”
說着,整個人猛地站起,飯也不吃了,高高舉起一隻手就要打下去!
“你幹什麼!”顧奶奶立刻放下碗,身形早已佝偻的小老太太伸出兩隻幹瘦的手攔住顧父的巴掌,“你連你女兒也要打嗎!阿若這麼大的人了,她自己有主見!”
“媽?你聽清楚你的好孫女說了什麼沒,她說她喜歡女孩!她不結婚不生孩子,那顧家要絕後啊!媽你讓開,我打死這個讀書把腦子讀傻了的不孝女!”
“你要打死若若,就幹脆把生了不孝女的我也打死吧。”顧母從廚房出來,冷冰冰道,“反正我也隻是個把若若寵壞了的娘,全天下就你最清醒,就你最明白事理!”
老太太年紀大了,體力不行,攔了顧父一下,坐回去喘着氣慢慢說:“阿若喜歡的是女孩,那又怎麼樣呢。阿芷嫁出去,孩子也生了,最後被人磋磨成了什麼樣才離婚?你這個當小叔叔的不幫着阿芷說話,成天說阿芷的不是,我同老頭子當年供你讀書才是白讀!讀書全讀進狗肚子裡去了!你要打阿若,你就先打死我。老太婆我也活夠了,好去下面陪老頭子!”
顧芷就是顧父口中那個“三十多歲才結婚,生孩子落下一身病”的,顧若的堂姐。
顧家也根本談不上什麼“絕後”,顧若顧芷兩家住得近,雖然分了家,其實也不生分。顧芷離婚後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幹脆利落就把孩子改姓了顧,顧若放假不忙時還經常串門逗孩子。
老太太是真被氣狠了,一句話說得極慢,說完了,又不住喘氣。
顧若實在坐不住,倒了杯溫水送到老太太面前服侍老太太喝下,冷冷睨着顧父:“你看我成天在你面前晃悠估計也挺不爽的,得,我自己買房搬出去,不礙您老人家的眼。奶奶就跟着我一起出去住,省得你嫌奶奶迷信唠叨。”
顧若和顧父怎麼也相處了那麼多年,也算彼此知根知底。顧若平時絕不會陰陽怪氣别人,可真要張嘴,顧父的痛腳那是一紮一個準。
不管怎麼樣,他絕對不願意在鄰居裡傳出“不顧祖宗苛待老母家暴妻女”名聲。
“是呢,我也退休了,該回娘家看看了。爸媽這段時間身體好像也不好,日子你自己過吧,我看若若找的對象不錯,比阿芷的好,比你強。媽我會照顧,用不着你操心。你也别和我說什麼香火不香火,我是外嫁女,可談不上這個。”繼顧若之後,顧母也毫不留情地補刀。她和顧父能相處這麼多年,也不是一點情分沒有,可那點情分也在瑣碎的日子裡消磨光了。
顧父見三個女人神情各異,卻一緻對“外”,才終于意識到大勢已去,這間屋子裡沒人站在他這邊。
做慣了大家長的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而顧若已經打開手機,開始搜索h市的樓盤,一個個打開展示給老太太看:“奶奶,你覺得這個怎麼樣?離山上不遠,想管茶葉地也好,上墳也方便。還有這個……”
而顧母則給顧若舅舅打了電話:“哥,家裡最近怎麼樣?我可能要過來住兩天,順便幫媽幹點活……”
她們不是在開玩笑,她們正在付諸行動。
他活了五十多年,居然罕見地感受到了什麼叫“茫然”,什麼又叫“衆叛親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