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驢車走出後院,霍令儀才将缰繩随手挂到旁邊的樹幹上。
廚房的人發現驢車不見了,自己會出來找的。
霍令儀摘下草帽,随手丢到驢車轅座上,露出了一張灰撲撲的臉。
少女的眉眼,卻被塗抹成絡腮胡壯漢的模樣。
一旁摘下帽子的越少珩也是半斤八兩。
眼窩下兩道深深的黑眼圈,臉頰因為陰影層次的關系像個逃難的餓死鬼。
他們隻看了彼此一眼就匆匆别開視線。
霍令儀想馬上開溜,萬一被景王發現她惡意損壞他那張俊臉,怕是要發怒:“景王殿下,如今安全了,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越少珩抓住她的衣領,将人拉回來:“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嗎?”
霍令儀才不關心,他這麼問,肯定又給她挖坑。
不問就不會出事,于是她并不接招,掙脫開越少珩的禁锢,淡定道:“不好奇,景王請自便,臣女就不打擾了。”
“今年的蹴鞠賽由經義齋和治事齋相争,本來我是不感興趣的,但聽聞帶領治事齋的是霍小姐的弟弟霍珣。”
不出意外的,剛走沒幾步的霍令儀果然在聽到霍珣名字時回頭了:“是我弟弟又如何?經義齋拿了十幾年桂冠,今年換我弟弟拿一回怎麼了,大家各憑本事說話。”
越少珩輕飄飄地說道:“要真是憑本事,又怎麼會年年都是經義齋拔得頭籌。”
霍令儀都被他用話點到這兒了,便知道這場比賽沒那麼簡單。
結合霍珣這幾日的心事重重,家宴上和父親說的那些話,她隐約也猜到了一些。
“不靠本事,還能靠什麼,總不能……作弊吧。他們圖什麼呀,勝者也就獎勵五百兩,赢了又不能給他們履曆增添什麼光輝,至于作弊嗎?”
五百兩五個人平分,一人就能拿到一百兩,其實不少了。
她如今每月的例銀也就二十兩出頭,如此想想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隻不過駱雍那些官家子弟,也不缺這點錢。
不圖錢,那就是圖裡子,輸了怕丢臉。
不行,她弟弟輸了也丢臉。
既然總得有人丢臉,那肯定不能是她弟弟。
要是真刀真槍比實力,那她無話可說,但他們勝之不武,她就得打聽一下,好通風報信讓阿珣及時避開。
霍令儀走回到越少珩近前,狀似無意問道:“……你知道他們怎麼作弊嗎?”
越少珩卻不直接回答她,似笑非笑反問了回去:“你覺得還能怎麼作弊?我們的霍大小姐不是個中高手嗎?”
說起這事,霍令儀半點辯駁的底氣都無,隻好仰頭望天,裝作沒聽見。
還在崇文館念書時,她就經常做弊,不是在小衣裡面塞紙條,就是讓盛娴給她偷看答案,還試過偷溜進外祖父的房中偷改卷子。
打小抄時,有好幾次都被越少珩看到,但好在他這人不算壞,沒有當場揭穿她,還幫她遮掩過去,隻是事後少不得拿這個來要挾她。
但是蹴鞠比賽當場高低立決,衆目睽睽之下怎麼作弊?
霍令儀翹着手臂,大膽推測道:“我猜他們買通了裁判,指鹿為馬,篡改分數。”
越少珩輕笑:“那麼多人看着,怎麼篡改。”
今朝的蹴鞠比賽采用築球玩法,賽場中間設置風流眼,兩隊争奪蹴鞠,球不可落地,踢進風流眼中數目多者為勝。
霍令儀思索後又說道:“那就是場上耍陰招,下狠手,讓對方的球落地。”
越少珩搖頭:“這算正常對抗,在場上隻要不傷人性命,都合乎規矩。”
她有些想不到了,胡亂扯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買通對家踢假球吧。”
既不是在賽時作假,也不是在賽後搞鬼,難不成賽前就做足了打算?
霍令儀也就是随口這麼一猜,越少珩這回倒是沒再反駁回去。
他的沉默足以說明她的猜測是正确的。
霍令儀斬釘截鐵道:“阿珣才不會被收買,他為人最是剛正不阿,絕不會做這種事。”
越少珩斂眸,冷然道:“你弟弟不會,那其他人呢,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弟弟一樣,有個好家世撐腰,一點薄利,一點權勢,随時都可以收買他們,背叛你弟弟。”
他說得冷血,可也有幾分道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霍令儀總算明白霍珣說的,“勝負并非他一人之力可達成”是什麼意思。
不是隊員能力不行,而是心不齊,注定分崩離析。
風拂過樹梢,枝葉簌簌作響。
本該無人出沒的北門,回廊底下闖進兩個人拉拉扯扯。
霍令儀定睛一看,不由愣住。
本該在蹴鞠場訓練的霍珣,不知為何追着一個同袍跑到此處。
被追着跑的那人面露不耐,腳步匆匆:“霍珣,我是真幫不了你,我不想踢,你找旁人吧。”
霍珣不遑多讓,緊追不舍,勢要将人說服:“若我能找到合适的人,我早就找了。王彥,你為何不願意參加,是不是……他們也找你了。”
王彥停下腳步,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這可是你自己猜到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霍珣面色微僵,果然如此。
霍珣對第一次參加的國子監蹴鞠比賽十分上心,攬下隊長的職責組建了五人蹴鞠小隊,沒想到一路高歌猛進,劍指桂冠。
巨大的興奮感籠罩着他,每日翻來覆去研究戰術,夜裡做夢也在踢蹴鞠。
眼看勝利在望,可是突然有一日,徐明來告訴他,駱雍私下找了過來,打算收買他作弊。
徐明斷然拒絕,轉頭就将此事告訴了他。
另外三人雖否認了這個說法,但那股懈怠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有貓膩。
最後還是梁勝良心發現告訴他,駱雍确實收買了他們。
還讓他們三緘其口不許告訴他實情,目的就是為了消除他的懷疑,讓他們這支有内應的隊伍順利輸掉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