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不久,便遇上梅雨天氣。
雨水斷斷續續下個不停,天空霧蒙蒙一片,屋内四處彌漫着濃重的水汽。
屋檐的水滴如珠簾垂挂,牆磚縫隙青苔遍布,院子裡的綠植被淬洗得愈發青翠。
推開窗戶,夾裹着水汽的涼風撲面而來。
霍令儀趴在窗邊抄寫落下多日的佛經。
練字多日,簪花小楷也沒有多大進步,還寫得愈發潦草。
要是被書法大家的外祖父瞧見,又該受罰了。
垂頭寫字久了,手腕不舒服,脖子也難受,她伸了個懶腰舒展四肢。
恰好看到霍珣撐着一把油紙傘跨門而入,手裡抱着一個方方正正的箱子,還提着一籃子的李果。
雖撐着傘,霍珣的衣擺也還是都濕了,鞋子沾了泥巴,知道霍令儀喜潔,沒進屋内,隻站在廊下等她出來。
霍令儀提着裙擺跨出門檻:“你去了半日,那邊為難你了?”
“沒有,景王殿下人很好,才不會無故為難我,東西都幫你拿回來了,裡面是什麼?”霍珣沒有打探人隐私的癖好,因此一路都沒打開來看過。
他被霍令儀所托,去景王府取東西。
沒想到景王竟然親自接見了他,見他孤身前來,就問他姐姐為何不親自來。
他說阿姐不喜歡雨天出門,景王也不再多問,隻是閑談時興緻缺缺,他說五句,景王也隻回一句,沒一會就送客了。
霍令儀接過箱子,竟然意外的沉,她有些拿不準了。
這個重量,沒有一萬兩白銀那麼重,也沒有一萬兩的交子那麼輕。
霍令儀把箱子打開,一個金絲楠木做的錢匣子格外顯眼,那波光粼粼的金色流沙木質紋路,溢滿了富貴奢靡的味道。
霍令儀将其取出,推開匣子,裡面放着厚厚一沓交子,比她送去的一千兩要厚上許多。
她雙眼瞪得極大,心跳也快要蹦出來。
好多的錢,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霍珣也瞧見了那些錢,眼底的驚歎不加掩飾:“阿姐,怎麼這麼多錢?”
霍令儀合上錢匣子,一臉嚴肅:“小孩子别亂問。”
霍珣隻好閉上嘴,低頭看向箱子裡的東西,随手拿了一支金步搖出來,好奇問道:“阿姐,景王為什麼送你這些珠钗首飾啊?咦,不對,這個有些眼熟,這不是阿姐你的嗎?”
霍令儀在箱子裡掃了一眼,無比确認這些就是她拿去當掉的首飾。
難怪她回來後找不到當鋪的憑證,原來是被她一起送走了……
她發現弄丢信物時感覺天都塌了。
如今知道去向,不由慶幸。
霍令儀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當掉東西的緣由,隻好含糊其辭:“我暫時寄存在他那兒的,你别多問了,他還有交代你什麼嗎?”
霍珣搖頭,欲言又止問道:“阿姐,景王怎麼忽然對你這樣好了?前不久送了香蓋果,今日又送首飾,景王是不是對你……”
霍珣話不說完整,但是眼睛會說話,擠眉弄眼的模樣,一切盡在不言中。
霍令儀眉心直跳,趕緊制止他:“别亂想,他沒這個意思。”
霍令儀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香蓋果是她求來的,首飾也隻是物歸原主,根本不能代表什麼。
一切都是那麼湊巧罷了。
他之所以這麼大度,隻是因為他從這次的蹴鞠比賽裡獲益不少。
喜鵲打聽到金玉坊被官府抄了,還查獲不少賭資。
越少珩借着這次蹴鞠比賽,一石二鳥,她是功臣之一!
他的賞罰分明,都是人情世故。
“我跟他做了些交易,這些都是他感激我才送的,你也不許多嘴告訴娘。”霍令儀随手抽了幾張交子塞進霍珣懷裡:“賞你的,玩兒去吧。”
霍珣得了好處,喜上眉梢,嘿嘿笑了兩聲,嘴甜地誇了兩句就告辭離開了。
霍令儀抱着箱子回屋,一時心潮起伏。
跟他做敵人,處處都倒黴,但是跟他做朋友,全都是源源不絕的好處。
他也就是嘴賤了些,人也沒有那麼壞。
他就跟個苦瓜似的,咬一口苦兮兮的,但苦盡甘來,又清熱去火,好處都是看不見的。
她不禁想,要是早點做朋友就好了,不過為時不晚。
她今後就不要再跟他對着來幹了。
抱着景王的大腿,好處多多益善。
首飾有點兒多,霍令儀喊來喜鵲幫忙清點。
喜鵲對照着抄下來的單子一一對照,确認無誤,隻是有一樣東西錯了。
喜鵲朝趴在貴妃椅上休息的霍令儀禀報道:“小姐,這根簪子,是咱們沒有的,但是夫人送的那根點翠珍珠蝴蝶簪,不見了。”
*
雨季持續了好幾日,天總算放晴,是個适合出門的好日子。
但霍令儀還沒得空去找越少珩,就被母親主動問起。
太後四十八生辰,并非大壽之喜,但聖上是個很有孝心的人,每年都會為太後辦一場壽宴賀喜,宴請百官及其家眷入宮赴宴。
十數輛馬車井然有序地并行在宮道上,掀開車上竹簾可以看到宮内各處用紅綢裝飾,彩燈高懸,一派喜氣洋洋。
霍令儀與父母一起進宮。
父親和弟弟都騎着馬,馬車裡隻有她們母女二人。
霍令儀今日穿了件桃紅色的齊胸襦裙,肩臂上挂着一條浮光錦披帛,梳了簡單樣式的雙螺髻,插了一對珍珠步搖,配以
海棠春色的頭面,襯得容貌越發嬌豔動人。
“怎麼沒戴我送你的那支蝴蝶簪?”
霍令儀擡手往頭上摸去:“裝點得太滿了,就沒戴。”
馮衿往她頭上看去,多一分則滿,少一分則寡,如今倒也合适。
她輕輕拍打着她的手背說道:“倒也是,沒戴就沒戴吧。你可知道那根簪子上的珍珠,還是太後賞賜給你的。”
“太後送我的?”霍令儀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根簪子的珍貴,莫名有些心虛起來。
馮衿握着她的手,笑道:“當年太後得了三顆南海進貢的珍珠,一顆給了長公主,一顆給了她剛滿月的外孫宜豐公主,剩下一顆給了你,太後說你與她有緣,就當是給你的及笄禮。每年太後壽辰,你都會佩戴,我就沒提醒你。”
霍令儀對過往印象模模糊糊,都不記得自己什麼場合佩戴過什麼首飾。
隻是那根簪子實在好看,除了心血來潮會佩戴,就隻會在出席隆重宴席時戴。
前不久丢了,所以才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