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奇了。
裴綸當夜從屋内出去,沒再進去過,可第二日霓梳進去人卻在内,反倒是霁華不見了蹤迹。
齊衍舟用纖細修長手指抵上額頭,掐緊眉心疑道:“你确定裴綸沒再進去過?”
霓梳稚氣一張臉點點頭:“奴婢本倚着門框睡着了,二更時裴大人出門奴婢才醒了,因此記得很清楚。”
齊衍舟:“裴綸出門時可跟你說了什麼?”
霓梳仰起臉思索了片刻,又答:“夜裡寒涼,裴大人出門時裹了件氅衣,并沒有跟奴婢說話。”
齊衍舟:“他那随侍呢?也跟着一道走了麼?”
霓梳搖頭:“那随侍晚些時候借故說腹中不适,讓奴婢先在外候着,可奴婢直到二更天也沒見他回來。”
裴綸二更從落仙苑清倌霁華屋内出來,外面随侍也并未候在門口,一個人夜裡能去何處?
且依據霓梳話中所言,她守在門口,并未見裴綸進去,可第二日裴綸卻端坐于屋内,實在是匪夷所思。
沐晖突然出聲道:“二更時分出來那人,你見着他臉了麼?”
齊衍舟聞聲側首望向沐晖:“大人意思是……”
她尋着沐晖話中之意思索,心頭一驚。
倘若那夜出去之人并非裴綸,倒是可以解釋為何裴綸第二日會端坐于屋内了。
比之面前溫潤的齊衍舟,霓梳顯然更為畏懼立在旁邊一直冷張臉的鎮撫使大人。
她難得眸中露出兩分焦促,睫毛顫顫發抖,不知在慌亂什麼:“夜深露重,裴大人裹着披風,奴婢眼拙夜裡實在沒瞧清他臉。”
她話音剛落,沐晖寒聲便起:“你既沒看清他臉;又為何笃定那人便是裴綸?”
霓梳慌忙解釋道:“大人,奴婢雖未瞧清裴大人的臉,可那氅衣是他和姑娘一道進門時就穿在身上的。那氅衣上暗紋蒼竹,奴婢不會看錯的。”
沐晖聲音好似壓着塊冰,聲音冷到人骨子裡都覺畏縮,他眸光銳利,恍若穿過軀體直視人心。
“你的意思是……”
他從一旁皂隸手中接過一件雲紋氅衣,也不知什麼時候囑咐人拿上來的,此刻寬肩挺闊,幾步走至齊衍舟身側,揚手将外衣籠她身上裹緊。
又道,“這樣……便是我了麼?”
她素淨張臉在氅衣下柔軟兔毛絨領間露出來,整個人從背後看去像是被他攬在懷裡。
她垂首看那件氅衣,青色,是她喜歡的顔色,與内裡今日所穿雲青長衫竟像是細心擇了般頗為搭襯。
那氅衣雖花紋樣式舊了些,可奇的是她穿上居然正好,肩膀袖長,渾然若她自己衣服般合身。
她雖覺這件氅衣有些奇怪,可細想沐晖方才所言,她思緒豁然開朗。
霓梳隻不過見出來之人披件氅衣,為何便笃定那人是裴綸?當夜她守在門口,即便出門之人有心遮攔,或身形或樣貌或聲音,總可見不同之處。
且,從見這小姑娘之始,她神情行事從容不迫,面對齊衍舟的問訊堪稱應答如流,可為何沐晖隻不過略略問了幾句,她便慌張成這樣?實在可疑。
會否是……
她思索起霓梳方才的答話來,心中忽然浮起一個念頭,想了想便試探着問道:“霓姑娘,裴綸初次見霁華姑娘時說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霓梳愣了下:“奴婢記得方才不是與大人說過了?”
齊衍舟臉上溫和笑容如清風朗月,看起來毫無城府,叫人放下心中戒備。
她道:“霓姑娘能否再講一遍?方才趙監事莽撞了,如此一鬧反而忘記姑娘講了什麼。”
霓梳聽罷點了點頭,不假思索便道:“裴大人說他喜歡聽姑娘彈琴,說姑娘琴聲如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他願做姑娘的知音。”
齊衍舟一聽她話頓覺耳熟,巧笑道:“霓姑娘這話和方才講的竟一字不差……”
眼觀她跪在地上佝着的肩膀一緊,嘴角噙笑又道,“霓姑娘能否說說當夜霁華談的是什麼曲子?竟讓今科狀元郎裴綸有曲高和寡之感?”
“這……奴婢……”
霓梳似乎是沒料到齊衍舟會這般問,她愣神片刻,低頭吱唔,半晌不答。
趙洄本想呵斥她,可想起自己正是因出頭踹霓梳一腳而被沐大人繡春刀所傷,此時再不敢莽撞,傷口還滴着血,隻站在一旁低垂着頭。
見霓梳果如預料般答不上話,齊衍舟輕笑聲又道:“怎麼?霓姑娘連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典故都知曉,竟不知霁華當夜所彈之曲為何?”
她向前傾身看着地上愈發顫抖的霓梳,眼中斜了抹淺淺的笑意,又道,“還是說霓姑娘所背的用來糊弄我的句子,隻到此為止了?”
沐大人那句話為她撥雲見日。
霓梳自與她見面初始,便言語中對她刻意引導,先是在鸨母未供出裴綸時便暗示當夜霁華并非獨自一人;
而後則是故弄玄虛,刻意将“裴綸”二更離開之事講的撲朔迷離。
其實細想之下可見端倪,裴綸的随侍怎麼會那麼恰巧不在外面,隻留她一個人守着?
她話中刻意将矛盾引至裴綸與尤司對霁華的糾葛上,甚至直言問她“大人不覺是尤司害了姑娘”,言語中将裴綸塑造成對霁華傾慕的癡心人,暗中操縱她的思緒。
她又想起裴綸眼底的倨傲,不免戲谑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