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彎折,敲擊。
再凝神,再彎折,再敲擊。
她從來沒有如此堅定過。她想起礦點正門口那龍飛鳳舞寫着的草書: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那是她那父親當年從總統府培訓完回來帶來的,問父親什麼意思,隻說天地煉萬物,人從出生便是要服從于造化。
紅想,去他媽的狗屁造化,去他媽的狗屁天地。
如果自然有眼,如果天地有心,求你來人間看一看,看一看人在遭受什麼。
如果這次能出去,他媽的再也不當這狗屁礦工了,她要去看看能量體運出去的下一步是哪裡,她要學會能量體的使用。
十萬大山之外應該還有更寬廣的世界,她一定要去看看。
她一定能出去的。
她如此機械地重複着動作。手指被磨出了血泡,她想象那是觸碰海水時的刺痛。腳掌傳來冰冷的觸感,她想象那是腳踏冰川的堅實。
直到盡頭出現了一絲光亮。
直到有真實的雨水打在臉上。
雨是酸性的,等她回神,血痕斑駁的臉上傳來陣陣刺痛。她鞋丢了,臉花了,手擡不起來,但還活着。
她身後又鑽出來了三個人,少的那一人永遠留在了洞裡。
紅大喊着,從礦洞向礦點跑去,隻看到倒塌的臨時房屋與斷裂的運送道路,破碎的山體還在簌簌掉下岩石,逝去的生命無人收斂。
與預期相悖,總統府并未能組織起有效的救援。
紅想質問自己那一輩子都奉獻給礦點的父親,可他也永遠埋在大山裡。無人可問,無人可罵。
到處都是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人,她在一片殘骸中放聲痛哭,哭聲驚動了倆孩子。小的那個已經哭得發不出聲音了,大的從房屋倒塌後形成的三角型支撐中爬過來,遞給她一個紅彤彤沉甸甸的果實。
紅死死地摟着他們,發誓要帶他們離開這樣的地震帶。
紅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繃着牙關,繃着一口氣。晉榕歎了一口氣,遞了張紙給她,紅接過來,攥在手心裡。
顧佛禹罕見地沒有發出不合時宜的逼逼賴賴,也陷入沉默,他的手指飛速地在手腕的光腦上滑動,查看黑雲城能量體産出報告。他本來是沒有這個權限的,托顧循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福,他在母賬号下面做了個僅有查看權限的子賬号,合理合規化自己的越權舉動。
報告上一切正常,每個月産出能量體的折線圖的角度彎折得都很好,一幅欣欣向榮的能源供應景象。
聽紅講明白了出走的原因,顧佛禹對她信任度提升了一些,但并未能全信,張了嘴,正想提問——
紅将她那幾乎與人等高的破爛背包倒下來,先掏了一堆破洞的、沾着泥巴的衣服,又掏了一包長的短的鐵鍬鋤頭鎬頭,最後才從這背包底下掏出了一個破布包着的大箱子。
顧少城主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些破爛玩意,嫌棄幾乎要溢于言表。
紅輕輕撥動那箱子,鎖頭彈開,整整一箱能量體,與常見的那個青黑烏紫的顔色不同,這箱子裡的東西通體純黑,隻是在燈光下隐約能見到流動的紫色光暈。
一看就是好東西。
越是想要越不能急。
顧佛禹把他那“聽着悲傷的故事理智覺得需要尊重對方”才好不容易放下的二郎腿又重新翹上,挑眉問道:“你不會打算在外面賣這個吧?先不說能不能賣出去,别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冒昧一問,你這是什麼啊?”
紅抿着嘴,害羞一笑,她紅黑的臉龐顯得更憨厚了,“是我後來回去挖的能量體。”
“我當然知道這是能量體,我請問它為什麼是這個形态呢?”
紅雙手的食指和拇指交錯比了個三角形,“中間原來的結構是這樣,”她的手又做出圓形的姿勢,“給它彎折一下,就可以了。”
顧佛禹心說我不懂這種能量體提純技術,你就算騙我我也看不出來,隻要别是什麼全靠機器削和染色技法做出來的低等騙術就行,總統府科技處的笨蛋們可是被上一個騙子騙了五年,于是他擡眼向晉榕看去。
晉榕的手指已經摸在了能量體上,抓了一塊起來,對着燈光看了看。
能量體并沒有在他是手指上留下染色的痕迹,應當不是染色的。斯哈,好白,呸,斯哈,好純的能量體!
她想賣的是技術,而不是能量體,顧少城主心知肚明,但他不敢收。
“我會送你這兩個孩子去上學。”顧佛禹頓了一下,“我也會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你可以在廣安随便做點買賣。但是,你一定要在表面上忘記這種技術,它不會給你帶來任何收益,隻會使你處在危險之中。”他話頭一轉,“除非你能用科學來解釋你改變的這個結構究竟是什麼,讓這種改變能量體結構的技術成為一種科學,而不是你個人異能的展現,科學發展要與技術發展差不多同步才行的啦姐姐。”
紅懵懵懂懂,但這倆小孩聽懂了,他們眼睛瞪得雪亮,“去上學!他們說紅可以去上學!”,“是的紅,我們可以去上學了!”
顧佛禹:“啊?到底誰是紅?”
正版的大紅解答了他的疑問:“我們都叫紅呀,漢名就是這個呢,排行第就叫第幾呀。”
顧佛禹看着他們,感覺這三人腦袋上都頓時貼上了紅大紅二紅三的标簽,充滿了微妙的随意感。又透露出他們這幾位的腦子是還沒被混濁的知識入侵的一片淨土,晃一晃說不定都能晃出清澈的水來。
他揮了揮手,“下車前先想個自己想要的名字吧,叫這麼NPC的名字也太容易暴露你們不是珍珠城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