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有人來過事情已經徹底被裴煦擠到腦海之外。
三秒。
風很大很涼,吹得人快要喘不過氣,裴煦深吸了一口氣——
耳畔忽然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
随之而來的是裴煦的身體被一股勁兒猛得後拽,直接将他從半騰空的狀态拉回到了天台上。
裴煦驚慌地喊出聲,在背後撞上一個寬闊和硬朗的胸膛時悶哼出聲。
緊接着,裴煦感到那隻緊抓着他手臂的手直接攬到了他的小腹上,緊緊環住。
“你在做什麼!?裴煦!你瘋了!?”
霍應汀的聲音又驚又悸,像是處在失控的邊緣。
剛剛被裴煦抓握的欄杆因為手汗而留下了兩個印子,但很快又在風裡蒸發,這裡除了兩個人交錯的呼吸聲,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高空的恐懼讓裴煦現在的腦子很清醒,他能聽到霍應汀飛速的心跳和粗急的呼吸,可他第一個念頭不是轉身或者害怕,而是很不合時宜地覺得——啊,他也看出來我瘋了。
霍應汀見懷裡的人不出聲,露在外面的手臂也冰涼一片,心頓時沉了下來,他幾乎是半攬着人,大步流星走到了天台中間安全的地方才停下來。
他把裴煦掰過來面對自己,一隻手卻仍舊握着他的手臂,似乎是他怕想不開繼續去尋死。
畢竟他剛剛探出去的那一瞬間一秒猶豫都沒有。
霍應汀都沒法形容自己看到的那一刻有多驚恐,渾身血液逆流,一秒内身體僵硬得根本動不了。
唯一的念頭是,他要死了。
裴煦要死了。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霍應汀已經把人牢牢抱在懷裡了。
裴煦擡起頭,感覺到霍應汀比他吹了十幾分鐘風的身體還要僵硬,那雙眼裡明顯的怒火以及不敢開口詢問的欲言又止,又覺得這人真的很有趣,瞬間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垂眸,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挫折,開口時聲色很沉:“霍應汀,你恐高嗎。”
霍應汀的唇線繃成一條直線,沒說話。
裴煦又問:“你有沒有看過一本書——”
霍應汀終于開口打斷他,聲音比他還低沉:“你确定現在要和我談論文學?”
裴煦假裝沒聽出他的難以置信和隐忍怒意,繼續回憶着某本書自顧自。
“人在看到壯麗或蒼涼景色的時候心裡總會無端感到悲怆,這可能就是攝人心魄。《到山中去》有一句話——‘我站在長城上,四野蒼茫,心頭就不知怎的亂撞起來,那時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跳下去。’”裴煦看着他,“你站在山頂茫茫雲海,站在海崖濤聲呼嘯,以及此時此刻站在五十三樓的天台,擡頭卻隻能看到一片黑夜的時候,有沒有這種感覺?”
霍應汀不說話,他卻莞爾:“反正我有。”
他的神情像是無法觸碰到底端般沉重,霍應汀心裡很亂,卻忽然因為那張瑰麗的臉而明白了他話裡“攝人心魄”的含義。
但他此刻無心關心面前的人是美是醜,唯有臉上的寒意快比風還冷,咬牙切齒,拉着裴煦又往自己靠了一步。
“裴、煦!”
裴煦如願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又凝重了些,心裡那點惡趣味被滿足,才終于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拍拍手臂上的手。
“我沒想尋死。”他解釋着剛才的玩笑話。
霍應汀聽完剛剛那一大段話仍心有餘悸,根本不覺得那是玩笑,也很難相信他這樣蒼白的解釋,嘴裡的字幾乎是一個一個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覺得我會信?”
“......”裴煦有些無奈的好笑,他轉手腕掙脫霍應汀的掌,“是陸執和你說我在上面的?他應該和你說了别來打擾我吧,他都放心我一個人在這裡,難道還不能說明我不是在尋死?”
霍應汀的眼睛被風吹得都發紅,可他還是盯着裴煦,一眨都不眨。
他想起剛剛裴煦望着天台下的眼神,孤寂又孤注一擲,像是要自我獻祭一樣和整片黑暗融為一體。
那一刻裴煦眼裡的死志,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毫不懷疑,如果剛剛裴煦的手有一瞬間的沒抓穩,那麼掉下去的這個結果就會在那一刻成為裴煦所期待的。
感覺到自己真的把人吓到了,裴煦少有地愧疚了一下,“這是我常用的讓自己腦子快速清醒的辦法,今天遇到的事情讓我心情不太好,我隻是來這裡放空一下。所以霍應汀、”
裴煦認真地看着他,覺得應該要鄭重一點他才會信,于是叫了他的名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笑意點點,真心而幹淨純粹:“不用擔心,真的,我有分寸。”
因為現在還不能死。
常用!?
霍應汀心裡狠狠一跳。
“你有分寸?你是不是恐高,你恐高還做出這種危險的舉動叫有分寸?如果欄杆因為年久失修而松動支撐不住你的重量呢?如果你手沒抓穩不小心松手了呢?如果風再大一點,大到足夠把你吹下樓呢!?裴煦,别用你那套來騙我,你剛剛根本沒有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你幾歲了!?就算今天遇到什麼事,還是别人在外面說你些什麼,你有一百種方法發洩,甚至以你的地位能力大可以報複回去。但你現在是在幹嘛!?用自己的生命賭氣,換一個死了一了百了的結局?”
你明明有能力保護自己,為什麼要像這樣,幾乎是聽天由命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那些不能掌控的因素?
霍應汀一字一頓地問他,問題一個接一個的跑出去,在五十三樓的天台響徹。
風聲居然漸漸停了下來,裴煦被他兇得一愣一愣的,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和話給面前的人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隻是驚異于有人會這麼當面吼他的同時,又詫異這個人快要把他看透了。
“你......”裴煦忽然沉默了一下,看着炸毛的霍應汀收回了原本的話,嘴角揚起弧度替他順毛,“洛舟的酒店才落成沒多久,要到‘年久失修’這個程度暫時還需要些年頭。我手抓得很穩,而且現在不是台風季節,不會有那麼大的風會把我吹跑。還有我剛過27歲生日,按年齡來說比你大了三歲,霍總,你這樣吼我,是不是也太下我面子了?”
他一個一個問題地解釋,沒有發現自己對霍應汀的耐心遠遠超出了從前,說到最後,他才歎了口氣,道:“我恐高你也知道了,一般情況下我不會靠近任何危險的地方,今天是我心情太差,但我現在已經調節好了,謝謝你剛剛‘救’我。我沒有騙你,請你相信我。嗯......我也要向你道歉,剛剛吓到你了。”
裴煦看着他彎了彎眼:“對不起,霍應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