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在一邊站了半天的霍氏太子爺一直沒說話,可渾身的氣勢淩厲,目光滿是不屑與嘲意。
“拿你那張剛剛吻過别人的嘴來和你兩周前還口口聲聲說喜歡的人說話,不覺得自己惡心麼?”
霍應汀瞥見裴煦怏怏的臉色,想到剛剛自己千方百計哄着裴煦吃下去的東西因為這兩個人而被吐得一幹二淨,心裡頓時蹭蹭冒火。
霍大少惡劣而仗勢欺人的勁兒又出來了,走到肖臻身邊,擡起手漫不經心地拍了拍肖臻的肩膀,聲音輕而讓人不寒而栗。
“肖家爛賬不比藍荟少,是不是?”
說完,他轉身攬着裴煦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來了點什麼,轉頭對着又氣又怕的裴松沅淡淡:
“至于你,再讓我聽見一次你叫我‘哥’——”
他轉回頭。
“後果自負。”
*
上了車,霍應汀直接把車朝醫院開去。
裴煦今天吐得狠了,肯定傷了胃。
大概是車裡太安靜,又或許是霍應汀的臉色太凝重,想到因為自己而把今天弄得很糟糕,裴煦也不太好意思。
裴煦不在乎無關緊要的人的想法,但霍應汀是朋友。
他想了半天,主動開了口:“你最後對裴松沅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霍應汀握着方向盤:“他本來就比我大,叫‘哥’惡不惡心?”
結果剛說完,裴煦的臉色就僵了僵。
霍應汀忽然也反應過來什麼,語氣緩下來些:“但你叫我‘哥’我還是很樂意應一聲的。”
裴煦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依舊沒說話,也不知道信了霍應汀的解釋沒有。
霍應汀沒猜出他是不是生氣了,心裡幹着急,隻好老實道:“你喝醉了的那次酒會不是在酸裴松沅叫我‘哥’?那晚答應你下次看見他就讓他滾的。我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
裴煦聽完閉上了眼,心想誰酸了。
身邊依舊沒聲音,霍應汀心裡仍舊有點忐忑。
過了不知幾個紅綠燈,裴煦忽然在安靜的車廂裡開口。
“所以你現在是在幹嘛,安慰我?”
霍應汀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半晌,他道:
“嗯。”
“安慰你。”
裴煦眼皮輕顫,捂着胃的手松了些,感覺痛感似乎不那麼明顯了,面向車窗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霍應汀,我很會蹬鼻子上臉的。”他睜開眼,看着車窗上因自己說話而産生的霧,不知是在提醒霍應汀還是在警告自己,“别對我太好。”
裴煦沒開玩笑,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隻要一有人真的對他好,他就會忍不住開始蹬鼻子上臉,從外人眼裡的謙謙君子開始變得任性難伺候。
但裴煦沒辦法克制自己,甚至是病态地任由自己這種奇怪的性格發展,因為他知道自己喜歡被關心,喜歡被偏愛,喜歡被特殊對待。
因為從來都渴望被關心卻無從得到,所以隻有每次生病了、身體不舒服了,或者不自覺流露脆弱的時候,才會開始找茬挑食,想要為自己證明面前的人是否真的有這份耐心,是否真的關心自己。
喜歡在别人緊張自己的時候故意說讓人擔心的話,隻要看到對方更加着急的反應,裴煦就會很開心。
因為從沒體驗過被偏愛,所以格外眷戀和貪戀,想要反反複複試探。
可裴煦的人生中能讓他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這個世界上接近他、對他好的人,通常都另有目的,所以他對人禮貌得體,又向來疏離有加,多年來把自己和他人的關系扼殺在搖籃裡,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
能讓裴煦信任那麼一點,又偶爾流露一點點任性的,這麼多年來隻有陸執一個人。
但霍應汀是個例外。
他幾乎在裴煦任何找茬的時候給了裴煦最愛看的反應,讓裴煦每一次的試探得到的都是竊喜和不可言說的慶幸。
霍應汀對他太好了,明明是死對頭,裴煦卻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線在哪裡。
他喜歡這種朋友之間沒有底線的縱容,卻又隐隐不安,怕哪天他作得太得意忘形,忘記了霍應汀其實是群狼的頭狼,踩到了霍應汀的底線,最後連自己都被撕碎。
裴煦的思緒已經沉得太深,但聽到他出聲的霍應汀卻不明顯地緩緩吐出一口氣,笑答:“裴少爺,霍家養我雞飛狗跳多少年了你知道麼,論麻煩誰比得過我?”
雖然是轉移話題,但無疑又是一個讓裴煦感到輕松的滿分回答。
裴煦笑了笑,也沒糾結他的轉移話題,問:“你剛和肖臻說什麼了,感覺你比我還煩他。”
沒什麼好瞞的,霍應汀說:“我讓他好自為之,否則肖家就是第二個藍荟。”
裴煦頓住,忽然轉頭看他,猶豫:“你知道我們才認識多久嗎?”
前方紅燈,霍應汀踩下刹車,和他對視,莫名有些認真。
“你說朋友的話,滿打滿算一個禮拜。要是從說上第一句話開始算,那就是快四個月。”
“不到一個禮拜。”裴煦提醒他,“你有必要為了一個交了不到一個禮拜的朋友,大動幹戈到要去弄垮兩家企業?就算你是霍氏獨子旁人無法比拟,也沒必要為了别人這麼折騰吧。”
霍應汀忽然看着他笑了,雕刻深邃的眼在裴煦眼裡熠熠生輝,仿佛生來就是如此熾熱耀眼。
自信張揚,卻從不狂妄自大。
所有的褒義詞此刻在他身上似乎都是與生俱來,美好得讓裴煦不敢直視他。
但霍應汀伸手勾住他的下巴讓他轉了回來。
“那沒辦法,誰讓有人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還不忘對我說‘很高興認識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