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風雪,從鉛灰色天空一層層抛灑下來,宛若銀珠濺玉。
孟宴臣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取下那件黑白千鳥格駝絨大衣,罩在白襯衣和黑西裝外面,由鏡子裡望去,果然溫潤謙和,有種墨香古硯裡浸泡出來的書卷氣。
昨天奢侈品店的工作人員來送貨,孟宴臣随便試穿了幾件,這一身最得皎皎青眼,她同他玩笑:“哥哥看起來像大學生一樣,朝氣蓬勃,清爽幹淨,多好看啊。”
樓下客廳裡,顧白月正陪付聞櫻一起編紅繩,原本這些過年的裝飾物可以交給家政阿姨,是顧白月有意緩和家裡氛圍,特意找個由頭同孟懷瑾和付聞櫻談心。
孟宴臣拾級而下,顧白月偶然擡頭。
“哥哥,早上好。”
仿若宿命般地對視一眼,浮光掠影,之後不動聲色,各自輕輕巧巧地避開目光。
她穿着淺紫色棉旗袍,衣領袖口鑲嵌着一圈兒軟乎乎的絨毛,結着幾粒精緻繁複的琵琶扣,手腕上套了一隻水頭極足,瑩透潤澤的羊脂玉镯。
應該是媽媽為她挑選的衣服和配飾,付女士的審美向來偏于典雅天然,婉約得體。
皎皎這麼穿自然是極為昳麗,宛若清水出芙蓉,高潔出塵,——應該說她無論穿什麼衣服都格外出色。
疲于奔命的人,仿佛是沒有機會徹底閑下來,即便是一年将盡,已經能嗅聞到空氣中煙花爆竹的氣味,也要不停處理各種瑣事。
“等等。”
見孟宴臣打過招呼就要出門,顧白月從衣架上拿起一條圍巾追過去,“今天刮北風,冷得很,哥哥穿暖和一點。”
“好。”孟宴臣将圍巾接過來,一圈圈纏在脖子裡,深灰色映襯得他眉目疏離,心甘情願地俯首披上一層枷鎖。
顧白月怔怔地望着孟宴臣歎息,所以她才不想讓他面對這一切啊,知道她受到傷害,他總是會比她還痛苦……
尤其,這傷害還是他一手造成的。
隻是,很可惜,她好像并沒有成功地瞞天過海。
皎皎站在面前發呆時,孟宴臣便半垂眸子,靜悄悄收斂雙目裡的悲涼,由始至終不曾擡頭瞧她一眼。
——他望她的眼神總是不夠清白,愛·欲糾纏,孟宴臣自己也知道,所以從不敢在人前認真看她,習慣性地克制隐忍。
他方才故意選這一身顧白月最喜歡的衣物,已經表現得太過露骨,不宜再有别的舉動了。
一片雪花落在顧白月臉上,她鼻尖微紅,嗓音軟糯之中帶着絲絲酸澀,勉力微笑:“總感覺我的小妖怪又要出去打群架了……哥哥,記得保護好自己啊,不要被其他貓貓的爪子傷到,平平安安地回家。”
你看,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目光僅僅蜻蜓點水般短暫停駐,也能洞悉對方的一切。譬如現在,孟宴臣為了報複那些設計陷害他的人,大刀闊斧地改造國坤集團,以奇軍突起之勢,逼得對手公司損城失地,利益腰斬。
狗急跳牆,那群喪家之犬試圖聯合其他散兵遊勇,發起對國坤的總攻,火力點之一便是孟宴臣,畢竟他可是孟懷瑾和付聞櫻唯一的兒子。
孟宴臣的處境很危險,他清楚自己做得這一切,确實貪功冒進,急于求成,必然成為群矢之的,可謂四面楚歌。
風險固然很大,可是一旦順利翻盤,就能逼得對手公司自斷一臂,縮減将近五分之二的市場份額,而他也能擺脫頭頂孟懷瑾和付聞櫻的光環,切切實實将國坤握在手裡。
如此背水一戰,他必然要讓那些人自飲苦果。
這樣的事他自然不會告訴皎皎,可皎皎還是猜到了。
他是如此了解她,她也是如此了解他……
多麼悲哀。
可這悲哀之中又隐藏着甜蜜,讓人不停地飲鸩止渴。
孟宴臣離開後,顧白月看了看貌似老神在在,端坐釣魚台的孟懷瑾,又瞅了瞅沉穩端莊,八風不動的付聞櫻,特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厚着臉皮假哭:
“唉,哥哥去參加什麼聯盟商會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合起夥來欺負他,嗚嗚嗚,哥哥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可憐……”
她開火車一樣嗚嗚了好半天,付聞櫻無奈地瞥過來,“行了,沒看你爸爸穿着外出見客的衣服嗎?”
顧白月牌小火車一腳急刹:“嗳?”
孟懷瑾将報紙疊好,對妻子搖頭失笑:“說好了我晚一會兒到,好讓宴臣吃點教訓,結果連我看完一條财經新聞的時間都等不了,你啊你,總是這麼嘴硬心軟。”
……
顧白月參加完春晚彩排,迎着霏霏細雪回到家裡,孟懷瑾夫婦出門去朋友的溫泉酒莊了,這會兒家裡隻有她和付澤生。
兩人不甚相熟,沒什麼共同話題可聊,顧白月同他禮節性問好,徑自去了與客廳相連的茶室。
房間裡暖氣開得足,顧白月隻穿了一件中國風的米白色毛衣,上面用紅絨線勾出折枝梅花,稍稍露出一點内搭的襯衣領,袖口開出喇叭一樣的花邊,顯得人氣色很好,有新年時節的喜慶。
她從抽屜裡拿出之前準備好的檀香,沉香,冰片,以及兩隻香梨,将一隻閑置的小火爐點燃,拴了瓦罐吊在上面。
趁着煮水的空檔,顧白月用石輪将檀香再細細碾了一遍,拿幹淨的紗布慢慢過濾,放在小碟子裡備用。
接下來要處理香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