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平二十七年隆冬。
哀鴻遍野,大雪飛揚,落得滿地白紛紛。
皇帝病危,辍朝三日,骠騎大将軍宋墨以侍疾為名,擁戴慶王入京,伺機拘禁太子,意圖為蒙冤受屈的定國公平反。
太子刀劍加身依舊泰然自若,淡淡道:“宋墨,這仇你報錯了,我輸了,可你也終将一敗塗地,你叛國,弑父,殺弟,辱妹……”
“住口!”
破地長槍襲來,宋墨目光森寒:“殿下的骨頭倒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硬。”
太子昂然起身,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果斷雪地自戕:“本宮甯死不遂賊子意……”
……
英國公府,小樓白玉盤,一燈如豆。
少女白衣素服,未施粉黛,安安靜靜地翻閱醫書。
有人大踏步走來,玉面鶴發,甲胄森寒,啞聲低喚:“皎皎。”
顧白月微微仰頭,朦胧燭火中,浮現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雪膚花貌,額生紅痣,容光攝人,曠絕一世。
她稍有遲疑,斂衽施禮:“兄長。”
宋墨胸肺一窒,竟比毒發時還要痛苦百倍,雙眸赤紅:“你當真要如此喚我嗎?”
顧白月垂首:“你本就是我兄長,我自然要如此喚你。”
宋墨嗆出一口血來,悄然用絹帕揩拭幹淨,銀發披散,光影明滅間克制地投過去一抹視線,瞧見少女纖細婀娜,盈盈一握,身上隻穿着白緞襖裙,烏壓壓發髻間一應簪钗皆無。
“怎麼穿戴得這樣素淨?”
顧白月嗓音清澈,泠泠動聽,猶如枝頭落雪簌簌,“雙重家孝在身,略盡心意罷了。”
宋墨思及亡母,哀不自勝:“母親在世時,每每懊惱自己膝下未得一女,哪裡知曉她原該兒女雙全,無奈奸人作祟,使了一手狸貓換太子的毒計,可憐你淪落在外,遭受十八年辛酸苦楚,母親至死都不曾見你一面……”
少女鴉色長睫微顫,明眸潋滟,嗫嚅道:“我,我也沒有顔面見她……”
倘或英國公夫人蔣惠荪健在,看到一雙兒女……,又該有多痛苦?
宋墨俯首忏悔:“千錯萬錯,在予一人,皎皎,那天晚上是我因情亂智,中了小人陷阱……”
“不,不要說了。”
顧白月望了他一眼,驚鴻一瞥,對于宋墨而言,已然是莫大安慰。
偌大英國公府,如今隻剩他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縱然顧白月有意避着他,又能避去哪裡呢?宋墨現下權柄日盛,一手遮天,漫說是公卿王侯之家,就連九重城阙也不放在眼裡。
他在外翻雲覆雨,刀口舔血,已有一段時日不曾認真瞧一瞧她,此時聽得少女溫聲應答,竟然莫名品味出一絲乖巧柔順,一時心頭憐惜之意愈發熾烈。
“我給你準備的玉簪狐裘都是純淨雪色,不違禮制的,皎皎,你穿得太單薄了,回頭冷風一撲,身上豈不難受……”
他說着,不知不覺有些忘情,下意識來牽她,纖長修韌的手指搭在少女皓腕,作勢要為她捂一捂。
“你做什麼……”
顧白月花容失色,芙蓉粉面浮現一抹懼怕,迅速掙脫他的束縛,往後退了三步,掩袖縮手,躲在屏風旁,一派雲嬌雨怯,風露清愁。
“兄長自重。”
宋墨凝滞半晌,渾身僵成一尊木雕石塑,眼底氤氲着一片水色,輕不可聞地說:“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抱歉,皎皎,哥哥失态了……”
繡着栀子花的雙面蜀錦屏風後一片默然,良久,少女低聲道:“我困了。”
宋墨連忙應諾:“好好,這我就出去,你早些休息。”
好不容易将宋墨打發走,顧白月立刻取來黑色披風,将一張靡顔膩理的臉完全遮掩在兜帽裡,悄無聲息地往外走。